伤口包好,国师留顾柔在身边一晚,两人熄了灯睡了,她蜷在他怀里,听他均匀整齐的呼吸,他已很快地入睡。她心中仍有几许不安,回想方才种种,自己太过急躁判断了,错怪了他,会不会让他心寒了?
顾柔听着他的呼吸声,也渐渐睡着。夜色浸透的屋子里,国师缓缓睁开眼睛。
他保持着温柔地抱住她的姿势,没有将她弄醒,今日她同他对峙的神情,仍然清晰地留在他记忆中,她看他的眼神每一刻都是温柔的、充满信任的,然而提到冷山这个名字,却又是如此决绝。
曾经他认为,顾柔对于他,必是完全依赖,绝不放手的但此刻他却迷惑了,他心中想的是,如今他是不是还在她心中,占据着全部的位置或者,冷山在她心中,占据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夜雨淅淅沥沥,到了早晨的时候停了,天气骤然一变,阳光照耀,转成一个大晴天,军营外湿泞的土地微见干燥。
国师同部将们有集会,顾柔便一大早独自回白鸟营,她急于回去告诉向玉瑛祝小鱼等人冷山没事的消息。
然而回到营房,向玉瑛她们早就知道了,昨夜冷山从宫苑赶回了白鸟营。不仅如此,除此之外,反倒是向玉瑛等人告诉顾柔一个令她惊讶的消息,陈翘儿回来了。
顾柔一听,甚是惊喜。
陈翘儿在白鸟营中职能同顾柔她们这些正卒不同,正卒要上战场完成任务,随时可能遭遇搏杀,故而在练功受训方面会加倍严苛。而陈翘儿作为花卒,更大程度上需要美貌和交际上的能耐,派去通过取悦男人攫取情报,所以陈翘儿离开白鸟营后,境遇同顾柔她们大不相同。
陈翘儿这段时间,一直奉冷山之命活动在汉中,她化身汉中一家名声响亮的青楼花魁,不断从来往海客的手中搜集城内的情报,收获颇丰。
顾柔听到向玉瑛这么说,心想,既然冷山早就派出陈翘儿,难道他是对今日之势,早有预料?冷山是最反对分裂的,他为什么会帮助大宗师去攻打汉中?
“翘儿人呢?”顾柔说着朝周遭张望,并不见陈翘儿的影子。
祝小鱼抢在向玉瑛前面道:“翘儿姐临时接到孟军侯派出的任务,要去接人回白鸟营。”不知什么时候,她对孟章的称呼已经从“孟大哥”变成规规矩矩的“孟军侯”了。
“她同你们说了什么了?汉中那边情况如何,他们的兵力如何部署?”
向玉瑛摇摇头:“这些她倒是未曾提起,不过昨晚咱们都没睡,翘儿说了一些她过去在吴郡的事情。”
祝小鱼又插嘴:“是啊,翘儿姐原来很不容易,俺以后要对她多好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顾柔笑道:“你又没做错事,她干甚么来打你骂你。一会儿等她回来,咱们一起上街吃一顿去,你掏银子请,给翘儿接风。对了,翘儿什么时候回来?”
向玉瑛道:“她要过了日中吧,那人也从汉中回,据说还是孟军侯的座上宾呢,也耽误不得。”
……
此时此刻,陈翘儿正在建伶城的大街上焦急地走着。
她临时接到孟章的指派,要去接引从蜀中赶来的离花宫宫主金飞燕。
从数年前起至今,金飞燕便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一流刺客,长期雄踞在杀手排行榜首位,地位无人可撼不久前他又杀死离花宫老大舒明雁,正式接掌了离花宫继任宫主之位,更是在声名显赫,这等人物,她不敢怠慢,由此格外小心。
孟章给了她接头的地点,要她去等信鸽这金飞燕不轻易抛头露面,江湖中无人见识过他的真面目,行踪也神出鬼没。于是要等那金飞燕的鸽子捎信来,他写在哪里碰头便在哪里碰头,全凭他临时起意作决。
陈翘儿找到了约定等信鸽的巷子口,仰头望天,除了两旁的青瓦屋檐,头顶碧空湛蓝,不知道鸽子会从那片云下面飞来。
过了一小会儿,街道上跑进来两个孩童,一人手里拿一个竹蜻蜓搓着玩耍,离陈翘儿不远,叽叽喳喳地。“宝山,你的蜻蜓没有我的飞得高。”“我跟你换成不成。”“不成,我娘做给我的。”
陈翘儿撅了噘嘴,对于这俩聒噪孩童的到来有些不耐,她踮起了脚尖。
这时,南边的民居屋顶后传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陈翘儿连忙转头去看,惊喜发现果然有一只灰色的信鸽从天而降,右足上系着红色的线圈绑腿。
陈翘儿去拿鸽子,身后却突然炸裂一片爆竹声。
那两个玩耍的小童,玩腻了竹蜻蜓,便掏出了衣兜里揣着的,过完年用剩下的小炮竹,一个个摔在地上玩耍。
这种炮竹又叫做摔炮,不必点燃,在地上一砸一个响两小童十几个摔炮扔下去,连续响得噼里啪啦,惊着了陈翘儿那快到手的信鸽。信鸽翅膀一展,没等陈翘儿碰到手,就簌簌拍着翅膀飞上了天。
陈翘儿眼睁睁看着信鸽在天空盘旋飞走,只恨自己没有轻功可以追上,气得干瞪眼,半响回头,厉声呵斥两个小童:“两个小牌位,谁让你们在这里玩炮仗,耽误老娘正事,我一竿子打断你们俩的腿!”
面对陈翘儿的声色俱厉,两小童面面相觑,呜哇一声都吓得哭出来。
陈翘儿心里那个郁闷,她一跺脚,跑出了巷子,打算再去找找信鸽碰运气。
偏生各种不凑巧,今日天气放晴,加上冬天快要过去,气候转暖,街上热闹得很,到处都是人,鱼龙混杂。陈翘儿忖度着,信鸽受过训练,一但没有到达目的地,可能会立即返回主人的手里,她应该快些找到信鸽,跟着它跑才是。
陈翘儿匆匆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找寻,因为一直仰着脖子朝天,不慎踩着了一位年轻姑子的绣鞋。“哎呀,真对不住!”陈翘儿急忙低头道歉,一看那崭新绣着牡丹的锦缎鞋面还挺精致,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
还好那少女豁达,冲她摆了摆手,压根没介意,只道:“阿姐你瞧,那郎君当真是俊俏得紧,不知是哪家公子?”
这绣鞋少女是在同她的伙伴对话,她伙伴道:“不知,我在本城从没见过这号的人物,瞧着倒是风流标致,只是不似良家子。”那少女仿佛动了春心,不服争辩道:“阿姐你才瞧他一面,怎的就知道他不是良家子了?”
陈翘儿听她们这样说,也便跟随她们的视线,朝前望了一眼。
这一眼却使得她戳在原地。
对面的酒楼二楼上,有一人正在居高临下独酌。那青年身段修长,穿一件并不打眼的深蓝戎服,在诸多酒客中显得鹤立鸡群。虽然居于高楼一角,却已经吸引好许多过路少艾的仰望围观。
那人倚在过道的栏杆上靠坐着,蜷起膝盖喝一杯酒,笑吟吟地看着往来人群。只见他生了一对狭长妩媚的桃花眼,黛眉如画,肤白如玉,妖娆惊艳胜过女子。
一杯酒在他手中仰头饮尽了,他晃了晃空酒杯,又晃了晃空酒壶,似是在等什么人,神情中有几分无奈,却又因为楼下诸多人朝他张望,他不得已,敷衍似的冲众人微微一笑。这回眸一笑百媚生,竟然使得他看起来像一只正在享受百鸟朝拜的凰。
“他真好看。”身边的少女双颊晕红啧啧惊叹,声音如醉如痴。
陈翘儿也惊呆了,倒不是因为对方俊美非凡,而是这张脸,她再再熟悉不过
那是在三年前,吴郡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