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另一个丫头又奉上一碗黑乎乎的药,太太同样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她亦同样地把药咽进喉,再一勺、再咽……
喝完药,太太又从一个锦盒里取出一块黑色糖糕递到她唇边。
这一次她条件反射般弹开身子,直道:“白、白糖糕变色了!”
话刚落,就听到身边丫头们嘻嘻的窃笑声,脸上猛地一热。
只有太太身边的瑛儿姐姐没笑,严肃地瞪了瞪丫头们,笑着解释道:“这是西洋糖果,叫巧克力,是二少爷从美国寄回来的。”
如此一听,她的脸彻底烫了,低头含住太太指尖夹着的那叫做巧克力的糖果,原本苦涩的舌头一下子就变得甜甜的黏黏的,嚼着很是好吃,再也不觉得口苦了。
太太瞧她通红的小手上生满冻疮,好几个都已红肿出血,吩咐瑛儿取来药膏,一个指头一个指头上好药,用纱布轻轻包好,一边包扎一边问她:“你一个女儿家,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回家?”
她鼻子一酸,弱弱地说:“要卖完东西,才有钱拿回家。”
太太叹了口气,又问她:“就不怕被冻着?”
她用手腕揩去眼泪,幸福笑:“只要肚子饱了,身子就暖和了,也就不怕冻了。”
太太微笑着又摇了摇头,没再追问,吩咐瑛儿好生照顾她。
瑛儿也十分上心,阳光明媚的天气带她去花园散步,在梧桐树下荡秋千,找来府里的摄影师,“咔嚓”一下,一张影像便停留在秋千向上荡起的瞬间她那灿烂而灼热的笑脸上。
每日三餐的好菜好汤不在话下,水果糕点也是变着花样上,饭后甜品更是各种她听也没听过的补品,就连府里其他下人见了她都是恭敬有礼,把她当小姐般伺候着。
那感觉,仿佛有双翅膀带着她在天空翱翔,仿佛去年冬天,她发着高烧,莫慈光着脚丫,从陆家巷子东跑到陆家巷子西,只为给她送一口热汤。她全身抖得厉害,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不停地哈气取暖。
那是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个人将自己武装地再坚强,哪怕是将拼劲全力换来的所获之果倾心奉献得到的笑脸和感谢终不及真正倒下时,有个人如参天大树一般让她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地依靠,如阳光般带给她入心入髓的温暖。
这是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个长久内心孤单的人终于有了依靠,只想紧紧依靠这位太太似妈妈般给予的温暖,让她心里对于亲情的寒冷终于在爱的呵护中得以渐渐融化,以致她从来不敢想,家,离她,会如此之近。
直到被太太领进柳爷书房,直到和这位江城大人物面对面,她才真正知道自己是进了福窝。
太太蹲在她身前,满脸慈爱地问她:“喜欢这儿吗?”
她想说喜欢,可望向太太身后那默不作声、正与她同看的威严肃穆的男人,让她心生害怕,只轻轻点了点头。
太太又问:“如果一直住在这儿,你愿意吗?”
一直?
这儿?
她知道,柳府是这城里最富贵的人家,掌管着家家户户的生计,如今中国国情内忧外患,城里的男人女人们都迫于生计而在柳爷手下做工,也因为有柳爷翼护,人人都有肉吃有衣穿。
她也知道,她姓江名永念,家在陆家巷子,那里有她血脉至亲的父母兄弟姐妹,和这里毫无关系。如果她留在这里,他们又该怎么办?
半晌,她弱弱地应:“我想回家。”
陈国秀见她呆望着地面不说话,眸光淡然,既没有永芳那般期盼的雀跃,也没有即将去往另一个家的胆怯,不哭不闹,不卑不亢,如同在江家,独当一面的年年岁岁。
亦如,柳栖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