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年，正月十五，上元灯节，邠州。

冬日寒风萧索，虽早就立春，但这满城的风雪却似乎毫无止歇之意。正月的热闹，终于到了时候。

常言道：“正月初一的火，上元节的灯。”都是正月里的风俗旧例。

杨府里依旧在后花园张罗开了灯盏，想来日暮后便是同去年一般热闹非凡。

“小姐，你向老爷请了这个机会去看城里的花灯，竟然带着缦缨、云霞，也不带我去。”燕碧话里很是不高兴。

这缦缨新近从鹓鸾调派到了留香院，云霞则是老爷凤歌院里的人，都是年岁大些、沉稳些的婢子。想来这背后大约也有看着云裳令欢的意思。

但，这燕碧却是云裳独独不让带的，要她在府上好生待着，并给了她不少珠玉，好些都是云裳珍爱。

原因无他，云裳想着自己要走了，一是给这丫头留些钱财让她在府上傍身，不枉主仆一场二来，她此次出门，根本不可能裹挟财物，否则便要被缦缨和云霞发现。

她在头上多插了几只昂贵的珠钗，恨不得将脖子、手镯、耳环一应物件都是最贵的，也不管搭不搭配。

“这次出去逛夜市，是老爷安排的，我哪里能做得主？你好生打扮打扮，去园子里逛逛，让他们开开眼。”云裳心情十分畅快。

“主子，你……那你早点回来。”燕碧犹疑了一句，道。

“待逛完，自然跟着郑夫人一起回来。你不用等我，早些休息就是。”云裳又比划了下头上的珠钗。

她并未告知燕碧今晚私奔的打算，只是希望能回头府上审起来，她也好躲得过去。再则，此事关系重大，可担不起走漏风声的后果。

待用过饭后，跟着郑夫人同乘着车马，前呼后拥3、40个仆丁、婢子，穿街过巷，看着外面的花灯如昼。

“好多年没见过这般情景了。”云裳掀开帘子，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不由深呼吸了一口，那冷风里莫不是自由的味道。

“今儿看云裳你的打扮，倒显得与往日格外不同。”郑夫人乃是妾室，亦是歌伎出身，诞下了几个孩儿，只活下两个女儿。

人人称一句夫人，不过是显得尊重罢了，但论起来，又怎堪“夫人”二字的地位。因为她一向为人尖刻善妒，婢子们也常背后说她的短长是非，更有人说她死了儿子，是报应她为人太过要强。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争些宠爱罢了，只是这几年杨崇本转了性子，她的地位便堪忧，本想再追生个儿子，终究是遂不了意。好在还有两个女儿，有胜过无吧。

本来这次她也是无缘出来，不过是乘了云裳的东风，故而带着两个幼女一道出来看看这“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是吗？”云裳下意识地抚了抚鬓，只疑是否给人瞧了出来。

“这一向啊，你是不爱满头珠玉的，今天不然，倒是珠光宝气得很。我还是第一次见娘子这般打扮。”郑夫人掩面笑道。

这同侍一夫的女人，除非地位悬殊，否则似她们俩这般，说起话来始终透着些酸，夹枪带棒的。

“自从8岁入了节度府，我便再没出来过。今日能出来见识这般热闹，倒想着该好好打扮打扮，免得叫这邠州城里的百姓看了，要说咱们老爷小气，不舍得给自己的女人戴花。”云裳心虚，一反常态地话多了起来。

“还是你想得周到，倒是我没好好捯饬，披头散发就出了门。”郑夫人暗暗讽道。

“夫人您丽质天成，哪里需要这些俗物？端地一举手一抬足，便足以叫他们这些人见识什么叫雍容华贵。云裳微贱，只能靠这些东西撑一撑场面。”云裳脸上绯云朵朵。

郑夫人皮笑肉不笑，刚想说什么，结果被两个女儿给缠上了，探着脑袋往外看个不停。

云裳见状，松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四处张望，四下里到处看着，透着一股激动喜悦。

好容易车行到了钟楼，最是热闹，摩肩接踵。

“这里可真是好看啊，娘，我要下去，我要下去。”那两个小孩儿闹了一路下车，没有半分清静。

云裳四处寻着唐公子安排的一乘轿子。这人多，马儿行路难，就似此刻云裳她们的车马艰难地在人流里缓步向前。

忽地，在一处坊墙下，云裳看到了一乘马车，通体是青绿色的轿门轿帘，顶上是黄色的流苏，一个马夫穿着白底红带，胸前衣襟皆是万字纹样，旁边还有匹单独骑行的马以防万一。这便是约定中的马车，大概唐公子便在车上。云裳心里一荡。

“夫人，这两个孩子吵闹了一路，要不我们也下车看一看？猜猜灯谜，吃吃唐人，再来碗牢丸饺子。你觉得可好？”云裳笑道。

“不行啊，老爷叮嘱了……”

“娘，我要下去，我要下去。”两个小孩儿见云裳都允了，于是吵闹得愈加厉害，作势要哭起来。

“夫人，没事的。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出事不成？况且，这邠州城都是老爷的，我们替他看一看这邠州城的风景人土，怎地就不行了？待会回去老爷要是追究起来，云裳应承这罪过就是。”云裳笑得份外动人。

两个孩儿听言，更加闹得欢，郑夫人执拗不过，只能答应了，满心里却也是欢喜。

云裳叫下了车夫，下得车来，婢子们忙来扶，一一接过郑夫人和两个半大的孩子。几人说说笑笑往前走。

倒是云霞跟在云裳旁，纳闷出了声：“娘子，这是怎么回事？老爷可是千叮万嘱不能下车的。”

“孩子生性好动，在车上吵了一路要下来。听得我头都疼了，索性与郑夫人答应了她们，一起走走看看，亲身体验一下这上元节的热闹。”云裳心虚，对着谁都解释个一清二楚，生怕旁人起疑。

若是搁在平日，她也只是冷冷应两声而已。

“那老爷……”云霞十分担心老爷问责。

“没事，到时我去跟老爷说，与你们无关。”云裳拍了拍云霞的手。

平时她可是从不如此的。都是这做贼心虚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