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司马有事只管吩咐便是,夔安一介粗鄙的胡人,当不得司马‘商量’二字。”夔安脸上的谦恭之色没有丝毫减退,他轻轻揉了揉被刘越锤击的肩膀,微微佝着腰诚恳地说道:“我、癞头还有豹子三个人的命都是司马救的,夔安虽不懂你们晋人那么多高深的道理,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话还是听说过的。”
“你呀!”刘越看着夔安,摇头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道:“别人都叫你蛮牛,你也说自己是粗鄙的胡人,但我倒认为你心思太重,疑虑过多,城府竟是我见过的胡人里最深的一个。”
“我刘越并不是个市恩求报的人,”刘越扫了眼床榻上鼾声如雷的桃豹和支雄一眼,接着说道:“当时我之所以会冒险去救你们,一来是看在癞头忠义过人的份上,另一个原因,虽然我们胡汉各异,但这么多年的交情下来,我始终认为我们应该是朋友了。可你呢,你倒是与我隔阂如此,一口一个刘司马的叫着,生生冷了我的心。”
夔安听了刘越这近乎推心置腹的牢骚,脸上原本生硬的线条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沉默了好一阵后,闷声闷气地说道:“并不是我夔安不把你当朋友,只是你们晋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已经是一个有官身的人了,与我们走得太近只怕会招来不少麻烦。”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是我族类其心就不异了么?!”刘越冷笑了一声道:“别的且不论,单单说我刘越,在西河离石时,与我志趣相投的是你们这几个胡人,想要取我性命、夺我家产的,却是与我同种同源的晋人王勋,你告诉我,两者谁与我心异?”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只不过是弱者用来谋求自保的借口而已,强者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生死盛衰推脱到关系的亲疏远近之上。”刘越慨然作色道:“你若真要是一颗任谁都能捏上一捏的软柿子,何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我族类同样其心必异。自古以来胡人趁乱烧杀劫掠汉人的事固然不少,但那些篡权的、夺位的、觊觎财产的、党同伐异的,被自己人坑死的难道还不多吗?”
“至于会不会给我惹麻烦,我都没担心,你又帮着瞎操什么心呢?”刘越不满地瞪了夔安一眼,语带不悦地接着说道:“我要真有这个顾虑,就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去救你们;我要是有这个顾虑,也就不会把你们三个带到介休来;我要真有这个顾虑,此刻更不会出现在房中和你们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我……”夔安在刘越连珠炮似的责问和埋怨下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他尴尬地挠了挠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吞吞吐吐地嗫嚅道:“你,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罢了,罢了!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既然心怀疑虑,那就当我今天没来过这里。”刘越冷哼了一声,抛下一句话后抬腿就往门外走去,他抬脚跨出那扇破败的木门,扭头冷冷地说道:“还有,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这就到莫府去给你们准备好盘缠,你们自己想要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吧。”
“等等,刘家兄弟,你别着急走啊!”一个焦躁的声音从床榻上猛然响起,此前一直处于酒酣昏睡中的桃豹和支雄两人骨碌一下翻身爬了起来,连鞋也没顾上穿,三两步冲到门口拦在刘越的身前,桃豹只是瞪着双牛眼眼巴巴地看着他,支雄却勉强在癞蛤蟆一般的脸皮上堆起一丝笑意,歉然说道:“刘家兄弟,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你们……”刘越满脸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板着脸问道:“你们两个不是喝醉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事……”支雄心虚地垂下目光不敢看刘越的眼神,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站在他身旁的桃豹看不下去了,他把头一昂,指着房中目光躲闪的夔安叫道:“都是蛮牛出的馊主意,他见你当了官,到了介休后就一直没来看我们,莫家上下又天天将我们当贼人一样地防着,怕你会跟他们一样不能真心待我们,所以就作了这么一局来试探你的态度。”
“至于我们,”桃豹憨憨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他怕我和癞头两个不小心说错了话,所以就干脆让我们装醉睡着不出声了。说起来,这莫家的酒也太难喝了,”这精壮的羯人将脸一垮,唉声叹气地埋怨道:“比起刘家老宅的杏花烧来,简直就是寡淡得无法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