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琅琊王召司马文思与司马文祖密谋,桓玄之乱后,东晋大权尽落于刘裕之手,宗室中掌有兵权者唯司马休之一人而已,司马文思为司马休之次子,司马文祖为司马休之之侄,与琅邪王司马德文为总角之交,留于京中为宫中待卫。得琅邪王宣召,司马文思与司马文祖,骑马徐行至琅琊王府,江南少年春衫薄,晋人风华,历朝无出其右,更何况皇室弟子,乌绸衣上绣着金线,红马银鞍,冠高近尺,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华贵之气,到达王府大门,不待通传,门倌即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牵马引路。
进入内厅,琅琊王容貌清雅如一介书生,一脸的疲惫,双眼带着红丝,屏退左右后,司马文思与司马文祖忙行礼道,“王兄何事劳心,数日不见,竟然如此失神,保重玉体要紧。”司马德文道:“此间没有外人,兄弟之间不需多礼,有要紧事需两位兄弟共议,童谣言:昌明后、有二世、天书出,四海靖,儒学士,掌雄兵。父皇年号昌明,朝中刘裕独掌兵权,常有不臣之心,童谣之言昌明后、有二世,似指晋之国诈不久,二世后而终,两位兄弟作何解?”司马文思答:“天子者,天之子也,血统高贵,方上可达天意,下可服万民,刘裕是何出身?世代贱民而已,虽可呈暴一时,终不可得天佑,前日得报王谧病故,王谧向与刘裕交好,其人一死,刘裕朝中将无所作为,此非天亡刘裕乎?”司马文祖亦雄心万丈地附和道:“刘裕所依赖者,北府兵,刘裕领兵由弱至强,至今不过十年,我司马氏立国百余年,我叔父后将军、会稽内史,监荆益梁宁秦雍六州诸军事、领荆州刺史。以荆州之富,整兵备战,假以时日,何忧不能练出超过北府兵的雄狮?”司马德文听了,略有些宽慰,说道,“天命不在刘裕,那童谣又作何解?”司马文思沉默了半响,答道:“先帝拘泥于长幼之序,传位于无能之德宗,方至天下纷乱,若当年皇兄即位,如何会成今日之势?自桓玄篡位至重复国号,晋室失而复得,前一世,复得一世,应了昌明后,有二世之童谣。儒学士,掌雄兵,儒学士为文也,现在座的三人名中都有个文字,此上天欲我等三人建大业,掌天下兵权,收复北方,再统天下,重振我司马氏之国威!”琅琊王忙打叉道:“贤弟不可妄言,长幼之序,亦是天意。”天下人早知因司马德宗之愚笨,才使晋朝大权旁落,宗族中有怨言者更是大有人在。司马文祖道:“兄长何必过谦,若当年先帝立兄长为太子,我司马家族何至于此?为我司马千秋万代,我等三人自个奋发图强,若天意在兄长,兄长不可逆了天意。”司马德文虽看不起自个当皇帝兄弟的智商,但兄弟情谊却深,忙打叉道:“那么,两位兄弟认为,天书出,四海靖,又作何解?”司马文祖与司马文思站起来行礼道:“恭喜兄长,贺喜兄长,当应在永安出仙人的身上,我等可得天书,平天下。”兄长愚笨,若先帝传位于我,天下必是另一番局面,这样的想法千万次地在司马德文的梦中出现过,结合两位族弟的分析,司马德文的胸中燃起了雄雄的烈火,这不是男人的何尔蒙在燃烧,而是司马家族血脉里的英魂在呐喊。司马德文的脸渐渐地充满了血色,缓缓站起身来,竟奕奕生辉!
为了得到土大夫的支持,魏、晋两朝都以门弟取士,大部分官职为豪门望族所把持,刘裕虽掌兵权,但出身寒族,为大部分的文臣所轻,司马德文语声中恢复了王者的尊严,“为兄思之,山崩地裂、行宫倒塌是吉兆也,主得神人之助,江山一统,拆除建康,移回故京。永安出神仙,童谣又有四海靖之言,四海靖者永安也,天书必出永安无异。只要天书能在我们手上,重振祖上宏图伟业,唾手可得。臣心可用,民心可用,天下必在我司马氏而非刘氏!两位贤弟,派那一忠良之臣至永安迎神仙,寻天书为好?”
看到司马德文的脸色,司马文思与司马文祖大喜,祖宗江山复兴有望了,忙叩头道,“要调兵去取天书,必经刘裕所掌的兵部,万一天书落入刘裕之手,非国家之福,永安民风强悍,多好诉讼,为何不派廷尉以平冤狱,体民心,迎神仙、得上苍赐福为名,绕开兵部?”
“天书事关国运,无兵部保护万一落入敌国之手,如之奈何?”琅邪王担心地说。
“无仿,多差衙役中武功高强者,另多派大内高手暗中保护,我再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请父亲再派高手,可防万无一失。”司马文思出谋道,“周廷尉尉世受国恩,当可当此任。”司马文祖又道:“文思兄武功高强,可以探亲的名义先期出京,半途与周廷尉尉汇合,共谋迎仙人取天书的良策。”
司马德文又问道“两位贤弟,既然天命不在刘裕,但万一天书为王、谢等家族所得,怎么办?”淝水之战,赖王、谢两家之谋,以少敌众,东晋得安,所以朝中王、谢门生故史遍天下,加上取胜之首功是宰相谢玄运筹得当,王、谢亲戚后人中,难免有不检点之徒洋洋自得,在外放言东晋天下因他家族之功而得保全,皇族心中本有王、谢夺权的猜疑,童谣中儒学士,掌雄兵。作王、谢两家恐有不臣之心解,也不无道理。“另有一难事,仙人现在谢灵运处,如天书万一为谢灵运抢先求得,另录副书密藏之,如何避开谢灵运而求得仙人帮助呢?”
苦思良久,司马德文等三人商量出一计,由晋帝另出一诏书由礼部派人六百里加急,嘉奖谢灵运迎仙人有功,但守土有责,护送仙人进京的事不必相伴,由周廷尉一力主持。
司马德文又道:“天意也得借助人手,求天书固然重要,人谋也同样重要,两位贤弟,王谧谢世,朝局必然生变,为兄观之,北府旧将刘毅等与刘裕也未必同心,我们商议一下,如何分而治之?”
司马文思道:“王兄高见,讨伐桓玄时,刘毅等与刘裕同为北府旧将,迫以势而奉刘裕为首,心有所不服,视己为刘裕同僚而非部曲,更加刘毅一向自负文才,轻视刘裕少文无识,正可分而治之,两虎相争,无论何方胜,都可断北府势力一臂,刘裕目前屯兵京口,何不乘此良机,召集朝臣议定人事,排斥刘裕于庙堂之外,如此,刘裕只为边陲一守将而已。”
司马文祖喝了口茶,接过话题:“高见,若此,彼为朝廷之一看门犬而已,若不听令,朝可断其粮草,徐徐夺其兵权。”
第二天一早,司马文思向皇帝告假说母亲得病,需回家探望,历朝历代都以孝治天下,皇帝自然准假,琅邪王又以晋帝名义下旨以周廷尉为使,率仪仗及卫士百十人至永安平冤狱迎神仙,并密旨求得仙人帮助,寻取天书。
周廷尉名安之,一缕浓须挡住了大半个黑脸,双眼微睁,其厉如鹰,粗看如一武夫,细看之下,其唇其鼻,无不透着一种只有书香门第才有的书卷气,为汉开国功臣周勃二十四世孙,廷尉世家,好武功,通律法,先祖颇有肃何之风与敏捷的政治眼光。八王之乱后,晋室南迁时,豪门世家都是满车金银珠宝,独他们一家车载历朝典藉与律法文案。建康开府,南方民智未开,急需以法束众,于是,精通律法的周家进入政府任职。
周廷尉下朝后正待开府理事,门下忽报黄门待郎刘公公下来传旨。奇怪,按本朝律法,太监传旨多为皇家私事,我执掌廷尉不涉宫内事务,更兼黄门待郎为皇上帖身近待,无紧急之事不出宫门,难道宫内出现变故?周廷尉立马摆香案迎接。
黄门待郎刘公公取圣旨念道:“皇帝制曰:圣天子得百灵呵护,天降祥瑞,神仙出于永安,今着廷尉周安之奉联旨意,着于三日后启程,迎仙人于朝,并平冤狱、免永安钱粮一年、感念上苍好生之德。钦此”
周廷尉跪谢皇恩,刘公公急拉着周廷尉走向后堂,边走边说,“安之兄借一步说话。”另有一待卫紧跟在后,外臣不可交接于内臣,此仍祖训,周廷尉脱开刘公公的手,不紧不慢地走向内堂,心里不自禁地嘀咕着:迎神仙之类本是礼部的事,此圣旨不合礼制。
走入内室,周廷尉刚想叫人敬茶,刘公公却示意屏退左右,“奉茶之礼不可免,不知公公有何见教,”当廷尉的都有这般的死脑筋,食古而不化,客来不敬茶,不合朝廷法度,周廷尉叫管家奉上茶后,才屏退左右。欲问刘公公何事,见侍卫仍然跟在刘公公身后,不禁有些不解,正要问话,侍卫拉下头盔,周廷尉大惊跪倒在地,急问:“陛下有何变故,竟得瑯琊王易容至此?”待卫竟然是皇弟司马德文!
司马德文忙俯身牵起周廷尉,“陛下一切安好,素知廷尉公忠体国,故有要事相求。”
周廷尉感激涕淋道:“得瑯琊王如此看重,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先请坐下说话。”司马德文低首言“爱卿忠心,陛下与我深知,我于爱卿直言,晋室东迁后,臣强君弱,前有王敦、桓玄之乱,今有刘裕专权,童谣昌明后、有二世、天书出,四海靖,儒学士,掌雄兵。今欲廷尉至永安迎神仙为虚,求得神仙帮助,寻得天书,得天命而续我大晋命脉为实。故在圣旨中留下平冤狱一事,方便廷尉审时度势,以免寻找天书费时费力而招朝议。”
刘公公识趣地走到门口望风,自从八王之乱而始,晋室多难,权臣轮流执政,国势日弱,其时东晋北有南燕、北魏、后秦、西有谯蜀、东有天师道卢循,四面强敌环顾,得有刘裕用兵如神,方得镇住众魔,皇家对他起了杀机,杀刘裕则晋必亡于外敌,留刘裕时日一久功高震主,恐禅位之事重演。周廷尉家学渊源,精通历史,晋从立国之始,为得到朝臣支持,实行九品中正制,豪族世家官职世袭,世代食禄继承,兵权财权多为豪族把持,南迁后更是实力大减,如何强我大晋,展秦汉雄风?周廷尉不止一百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始终无解。
司马德文眼光温文地看着廷尉,在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一此帝王的威严,反而充满了求助的表情。
老天无眼,先皇不明,不顾千秋大业,坚持立不分寒暑的长子为太子,琅琊王虽然天纵聪明,也只途叹奈何。得天书而让刘裕知天命,安本份,瑯琊王此举实是时局下延续晋室的不二选择。
周廷尉哽咽叩头:“臣世受国恩,必寻得天书,佑我大晋千秋万代。”
“本人另派司马文思协助先生共取天书。”司马德文起身出门:“先生受我一礼,恐被他人看破,本王先行告退,先生免送。”
周廷尉起身道:“臣必不辱使命,请瑯琊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