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少女中坐了一个身着朱红色衣衫的,她的眼下也有一颗泪痣。她大起胆子抓了凤承澜的衣袖,又将临衍打量了一番,道:“来者是客,我们许久不见外人,小哥哥们快陪我们喝两杯可好?”临衍往后退了半步,又有一个身着紫衣的姑娘走上前,一福身,道:“我们不是坏人,我叫映波,二位莫怕。”她言罢,又朝红衣女子一眨眼,道:“映寒小妹妹见了好看的小哥哥便往了礼,也忘了风度,当真该罚。”
众女子闻言,嘻嘻哈哈笑作一团。临衍闻之,且行且退,只觉五脏六腑皆是不适。
映寒见他竟这般腼腆,心头诧异,也拽了他的手。这一拉,临衍满脑子的男女授受不亲落在凤承澜的眼睛里便都成了戏谑,他进退维谷,满心无奈,凤承澜倒还算坦然,一拱手,道:“衍公子,不如干脆赏个脸?”或许这不是坦然,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临衍勉勉强强坐了,勉勉强强接过映波给他的小瓷杯,勉勉强强抿了一口酒,一身清正,一身不自在。凤承澜也自在不到哪里去,他一手接过那白衣少女递过来的山果,不敢吃,也不敢不吃,一只手堪堪僵在半空,嘴上拼命没话找话。姑娘何方人士?家住何处?怎的来了这里?这里距山顶齐云观还有多远?灵犀道人可在观中?此一番连珠炮似的发问,问得映寒瞠目结舌,一边的映波则笑得花枝乱坠。凤承澜一脸憨厚,尚是个能说上话的,另一边,白衣姑娘为临衍斟了一杯酒,二人相顾无言,临衍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我叫阿雯。”她道。
“姑娘好。”
“……你呢?”
“……”
凤承澜夸了映波两句,逗得她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好听。映寒不依,忙缠着凤承澜也夸她两句,一来二去,众女子见凤承澜竟比临衍还好相与,便都纷纷围着他坐成一团。临衍受众美人冷落,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边听那凤承澜好死不死,指着他道:“衍公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你们有何不懂的不如问他。”
阿雯暗打量了他一眼,心头诧异。映寒修为不如阿雯深厚,闻言大喜,冲临衍道:“哎呀那可好,姑姑平日不让我们出去乱走,好容易来了个外人,当真是巧。”她一步窜到临衍身边,半跪坐在地,道:“那小哥哥你可知此百里外有个朱家村,村众人皆信黄老,我上次去那边玩的时候,有人同我说,现在的天子早不姓容啦。此事可当真?”
临衍闻言十分诧异。容姓天子乃前朝之事,怎的这一群姑娘被困于此间,竟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点了点头,道:“当今天子姓赵。”谁料众人闻之,皆叹惋。临衍更是心下生疑,凤承澜不动声色,将那果子悄悄放到果篮中,道:“你们何不多问他些外头的事?”
“外头的事有甚稀奇,来来回回不也是这几样?城头变幻大王旗,甚是无趣。”阿雯道。映波闻之也点了点头:“就是就是,问什么外头呀,”她一偏头,朝临衍一眨眼,那眼角的泪痣盈盈欲滴,甚是惹人怜爱:“我倒想问问,小哥哥可有婚配?可有心上之人?”
此一问,临衍一口薄酒喷了出来。
凤承澜见之不忍,给他递了块帕子。临衍手忙脚乱地接了,手忙脚乱擦了擦衣服,待他抬眼同凤承澜四目相接的时候,凤承澜嘴角一抽,偏过脸。此读心之术便是这点不好,许多他并不稀得窥探之事,一见此人,便如泉涌似地浮了出来,尽是奇形怪状的隐秘,尽是说不清道不尽的不忍直视。
临衍好容易喘上一口气,道:“……换个问题。”众人见之,更不善罢甘休。凤承澜一脸憨厚地看着他被众女子簇拥成一团,花团锦簇,左右尽香软,心道,也不知九殿下见此会作何感想。没准一个恼怒,将他直接吃干抹尽也说不好。
众人还待打破砂锅问到底,谁知一抹乌云一聚,顷刻便聚了些许凉意。映波呀了一声,道,要下雨了,众少女闻言,纷纷提着裙摆收拾好果篮器乐,又拉着二人,令其同她们一道去避雨。凤承澜左躲右闪,推躲避让,就是不敢应,也正当此时,临衍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不是窒息一般的压迫,而是面对强敌之时,蓬勃欲燃的战意与生存的渴求。他长袖一抖,抖出一柄短剑,凤承澜见之,也是一凛,道:“嘘声。”众女子不明所以,山雨欲来,而临衍只感到自己长久以来被压抑的部分仿佛一涛江水,惊涛蛰伏在冷静与克制之下,嗜血的狂意在血脉中奔流。
他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吉光片羽,都是那句“乱臣贼子”。临衍护着阿雯退了半步,长衫无风自动,树木沙沙作响,云海翻滚如浪。他听到树林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被淹没在风声与雷声之中,轻微不可闻。自己的听觉何时变得这般敏锐?他还来不及细想,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一个短头发的姑娘被一只半人高的犬妖猛地咬住了腿。她来不及挣扎便已被那犬妖拖进了树林子中,风中传来血腥之气,与血气不相上下的还有一股热。至此,众女子尖叫着乱作一团。
“都到我这边来!”凤承澜大喝一声,众人亡命似地跑。他也亮了兵器,那是一把小巧而黝黑的斧头。二人将众女子齐齐护在身后,众女子站在草地正中团作一团,临衍与凤承澜各站一边,如临大敌。风声呼啸,将雨未雨,临衍见那林子中腾起一股幽蓝的火焰,心下燃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又有几只犬妖从林间跑了出来。与其说是犬妖,倒不如说是群狼,众犬妖皆半人高,其血口一张,獠牙森森,口水与血水混合着往下淌。映波被吓得站立不稳,死抓着临衍的衣袖。他半侧过脸,低声道:“你们可有人会法术?”阿雯点了点头。凤承澜会意,也退了半步,众犬妖将众人围在中间,双方一时对峙,各不知对方深浅,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此番阵仗,令临衍忽地想到一个词。围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