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北郊,黄河的南岸,盘桓着一座不起眼的山脉,他就是北邙山。它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黄土岭,不像五岳名山那样巍峨耸立,也不似黄、庐、雁荡三山那样旖旎秀丽,陡峭险峻,更不像武当、青城、齐云、龙虎四山那样道学深厚,源远流长。但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黄土丘,却埋葬着十余万做荒冢,尽是王侯将相一时权贵的坟墓。
民间有句古话:“生在苏杭,葬在北邙。”从地理环境说,北邙山连偃师、巩义、孟津三县,东西长四百余里,海拔九十余丈。山势逶迤绵延,如巨龙横亘,它面伊洛之流,枕大川,朝少室,挟太行,跨函谷,山川绚彩,云日暄明。从地脉堪舆去看南俯瞰伊、洛二河自西向东缓缓流淌,贯穿洛阳城区;北望黄河如带,一泻千里。在此筑墓长眠安寝,正符合古人崇尚的“背山襟水”的风水之说。因此,北邙山历来被视为殡葬安冢的风水宝地,地脉独具龙格之妙,风水算是天下一绝。
齐老板跟在陈庆之身后不禁感叹道:“北邙山上少闲土,尽是洛阳旧人墓。能荣葬北邙山,也是莫大的荣耀。”陈庆之叹道:“旧时王侯将与相,都做北邙山下尘。任他是王侯将相,还是豪侠巨富,不过都是荒冢一堆。人生百年,世事不过都是一场大梦,还想去争这死后显荣,百代簪缨,又有什么意思?”
齐老板道:“那是你陈庆之不去争,这世上尽是庸人,谁不想争这功名利禄,流芳千古。”陈庆之指着旁边的土丘问道:“你看这坟是谁的?”齐老板盯着土丘前的残破的石碑看了半天,也没认清石碑上模糊不清的字迹,便道:“这字迹已经看不清了。”
陈庆之道:“这人既然能葬在北邙山,想必生时也是显荣一时。但到了今日,只不过沦为路旁的小土丘,后人连其姓名都不知道。你看这人争了一生,又得到了什么?”齐老板道:“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他虽身后无名,但生前想必是天下皆知。就像你陈庆之一样,即使百年、千年之后世人不知你的名字,但你如今却是天下皆知,这难道不是一种名声吗?”
陈庆之沉思片刻,道:“有理。但这却并不是我想要的。”齐老板道:“人总是想要自己得不到东西,越是自己拥有的反而越不知珍惜。”陈庆之看着他,笑道:“没想到你还能有这般见解。”齐老板笑道:“我虽爱钱,但并不是个俗人。”陈庆之面带微笑,信步向山上走去,齐老板只好快步跟上。
高手决斗不仅要看武功的高低,更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杨少卿从小就生长在上清宫,对这里地形自然非常熟悉。熟悉地形,也就占了地利的优势,对于决战也就多了一分胜算。而且此处毗邻上清宫,洛阳又是杨少卿的主场,在人和上杨少卿又胜了一分。陈庆之想要不落下风,已经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尽量了解决战的地形,消减彼此之间的差距。
二人行不多时,便已走到上清宫之外。门口迎客的道童,见二人器宇不凡,赶忙上前施礼,问道:“二位善士,要到观中进香吗?”陈庆之笑着摇头道:“我们不进香。”道童又问道:“二位居士,所来何事啊?”陈庆之道:“敢问小道长,翠云峰怎么走?”道童手指着一条小路,道:“翠云峰是我们道教天尊老子炼丹之所,就在上清宫旁不远。二位顺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就到了。”陈庆之拱手道:“多谢小道长。”
翠云峰顶有一大块平地,东西长约四百步,南北宽约百步,地势平坦,一览无余。
陈庆之背负双手,站在翠云峰上,不由感叹道:“杨少卿果然是位正人君子。”齐老板问道:“为何如此说?”陈庆之道:“你看这里和平常的练武场所有区别吗?”齐老板道:“没有任何区别。”陈庆之道:“在这里不管你站在何处,出手都是一样的。”
齐老板问道:“那这和他是君子有什么关系?”陈庆之道:“若是让你来选决战的场地,你会选什么样的地方?”齐老板道:“当然是选对自己有利的地方了。”陈庆之道:“但这里对谁都是公平的。”齐老板长哦了一声,这才明白。
陈庆之道:“我们回去吧。”齐老板疑道:“我们大老远跑过来,你跑来看了一眼就要回去了。”陈庆之道:“该看的我都看了,自然要回去了。”齐老板问道:“那你看到了什么?”陈庆之道:“若是一个人连决战的地方都选的这么公平,那你还要看什么?”
齐老板道:“好吧。”转身便要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可他走了两步,发现陈庆之还站在原地不动,便转身问道:“你怎么又不走了?”陈庆之道:“现在走不了了。”
齐老板疑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背后汗毛倒竖,背后似是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已站着一人。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出手。
那人并未向他出手,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陈庆之忽然开口说道:“好久不见。”那人叹道:“是啊,很久没见了。”
那人一开口说话,齐老板立刻就放松下来,他已听出身后之人,乃是上清宫宫主杨少卿了。齐老板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却觉得全身虚脱。
陈庆之道:“我们应该有十五年没见了吧。”杨少卿森然道:“不,是十五年三个月零五天。”陈庆之笑道:“看来你记得很清楚吗?”杨少卿叹道:“你若是日日夜夜都受煎熬,你也会记得这么清楚。”
陈庆之忽然不说话了,因为他也理解这种痛苦,虽然他们的痛苦的原因不一样,但他们都是痛苦的人。
过了良久,杨少卿问道:“看完了没有?”陈庆之道:“没有,但我想已不用看了。”
杨少卿道:“这里是我从小练剑的地方,它和别的练武场,并无任何不同。我虽比你熟悉这里,但也不会比你多占优势。”
陈庆之也是一名剑客,所以他懂杨少卿的骄傲,也懂他对剑道的执着。陈庆之叹道:“是啊,我本不该来的。”杨少卿道:“你若不来,你也就不是陈庆之了。”
杨少卿忽然又问道:“要不要看一看这北邙山的风光?”陈庆之道:“正想领略此处风景。”
杨少卿带着二人朝峰下走去,路过上清宫的时候,他突然转头对齐老板说道:“你先到宫中喝杯茶水,休息休息。”
齐老板本打算同他们一起去的,但既然杨少卿不许,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到上清宫等着他们。
杨少卿带着陈庆之边走边说:“这北邙山上,好风景没有,倒是前人的古墓挺多的。古人皆已死葬北邙为荣,争了一生,也不过争这死后的方寸之地,你说可笑不可笑。”
陈庆之道:“我刚刚还和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他和我说:“这些人求的便是生前身后之名,即使不能死后千古,但也做到了生前显荣。””
杨少卿重重哼了一声,道:“一听这话便是那胖子所说,简直俗不可耐。”
陈庆之问道:“你认识他吗?”
杨少卿哼了一声,并不回答,而是说道:“总之你要小心那个人,他应该是融金会的人。”他看了看陈庆之,又道:“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融金会要千方百计对付你?”
陈庆之反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融金会要对付我,为何还要帮他们。”
杨少卿大声说道:“你以为我是在帮他们?”
他不等陈庆之说话,又道:“近年来,融金会在武林中崛起,他们欺行霸市,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中原虽无战乱,但也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很多武林人士也被他们害死,前辈名宿也身败名裂。我虽然是一个江湖草莽,但也不会做这种助纣为虐之事。”
杨少卿语气稍缓,叹了一口气,道:“我妄被人称为中原大侠,却未做过任何行侠仗义之事。融金会为恶于前,我却置之不问,反而在此时邀你比剑。”
陈庆之道:“你既然坚持要和我比剑,想必你也有你的苦衷。”
杨少卿叹道:“不错,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