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会告诉姜如晦,签筒里只有上上签,一共一百零七支上上签。
一脸认命姿态的姜如晦随手沾起小炉里剩下的糖浆,高声道:“祝雨幼微年年有余,风生水起!”
他屈指一弹,糖浆准确无误的落在糖鱼鱼头上方。
天上圆月恰好洒下光芒,从长街那头有一阵清风拂面而来。
下一刻,金灿灿的糖鱼竟是甩着尾巴,原地蹦跳了起来,活像一条刚从水中拿出来的鱼在地板上蹦跶挣扎。
看到雨幼微似乎不太相信,姜如晦轻轻拍了拍手,笑道:“在我看来,能够点睛的糖鱼,是上好的食材,甜而不腻,入口丝滑弹牙,虽无肉香,却有阵阵香味。”
“比如说,我现在让它鲤鱼跃龙门。”
话音一落,再连着击掌三下,糖鱼猛地一甩尾巴便是高高跃起,璀璨金光四溢,如同一条真龙般直往天上跃去,大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只是没多久,糖鱼就恢复了原状,重新落回小炉里来,眼睛微微黯淡,如同一条被晒干的咸鱼。
看着那个明明不是活物,却又偏偏会动起来的糖鱼,雨幼微实在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画龙点睛’这种手法。
雨幼微抬起头,看着那个年轻的吹糖人睁大眼睛。
这个儿时总喜欢骑在竹竿上,扬言说自己骑着竹马来的少年,现在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姜如晦也不管对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重新拾起门闩走了过来,仍是絮絮叨叨的说着:“制作糖人,糖浆的选用尤为关键,需用石蜜糖、饴糖糖砖,敲碎倒入炉里要均匀,化成糖浆后熬制的火候要小,想要化成最完美的糖稀,需经过一天的慢火熬制,时间只要稍久一点就稠了,这样做出来的糖人,易碎,易返砂。”
还没等姜如晦说完,雨幼微已是满脸王八念经的表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要把这精力放在修炼上,哪儿还会像现在这样一贫如洗。”
雨幼微偷偷在不起眼的角落塞下那块荆山玉,刚走出去几步就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
“你好像答应过我一起去逛庙会,你可别忘了!”
“走了!”
姜如晦一脸茫然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此情此景,忍不住呢喃了一句关门大吉。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塞在杂物里的荆山玉收了起来,然后走上前去关上木门,在滑槽间插上门闩,这样一来,从外面就再也推不开了。
姜如晦靠在木门背后,仰头望去,头顶一块木板刚好掉了下来,砸在他的头上。
很多人都在为毕生视作热爱的手艺行业吊着最后一口气,很不巧,姜如晦就是其中一个。
姜如晦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同样年轻的哥哥教会了自己吹糖,三次春去冬来,就只剩下他这最后一个吹糖人了。
要是他再把这吹糖手艺给丢了,传承数百年的糖人文化可能就真的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
几百年前诸子百家论道,衰竭无数年的灵气再度重现,从那以后,到达了巅峰的传统手艺开始走向衰落。
很多人要不是为了养活自己才迫不得已学上一门手艺,那些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手艺恐怕早已失传。
也正因如此,从未有人想过未来有一片大好前程的大家族少爷,会在自己十二三岁的年纪开了个吹糖铺子。
且不说他舍弃了一身荣华富贵,就连那与生俱来的修炼天赋也丢了不要,非要去学这一门被视作下九流的传统手艺。
可姜如晦偏要如此。
在他刚开起吹糖铺子的时候,那个守了破火炉几十年的老铁匠就说了一声回头是岸,诸如生意兴隆不起来的晦气话,十二三岁还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当时就回了句关你屁事,差点拿起板凳就去找对方拼命。
后来发觉得罪同行将来日子恐怕不会好受,赌气离开家门的姜如晦也拉不下脸面再跑回家去,想了想干脆硬着头皮提上一壶黄酒,去铁匠炉前赔罪。
没成想老铁匠拿了黄酒就翻脸不认人,让他举起那柄足有一人高的大锤子打铁,自小养尊处优的姜如晦哪里有这个力气,干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上了当,就被老铁匠随便搪塞个‘点睛’的理由打发走了。
那个做梦都想收个徒弟的老铁匠,姓欧,一提起姜如晦,始终说是他的半个师傅。
姜如晦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欧老头说以前手艺人可以搬山填海,借来天外九万里山?
为什么有的手艺人熬了几十年差不多家徒四壁,却还是舍不得丢下这一门手艺?
为什么手艺人就要被人看作低俗下九流,学手艺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疑惑困扰着姜如晦,也正是这样,他最有兴趣的,就是把这个世人最不看好的手艺人行业,发扬光大!
身后是紧闭着的木门,身前是用来熬糖浆的小炉,关了吹糖铺子的落魄少年转过身,轻声呢喃了一句,“小店打烊了,客官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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