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饮一杯?”
“罢了,因果已沾,缘起总会缘灭,山水郎后会有期。”
“它呢?”苏帆指着无夕头顶上空起舞的蝴蝶。
“缘来,自随缘去。”
无夕和尚起身,打开左侧汤声鼎沸之后的那扇朱红大门,门后露出一片灰蒙蒙。
上空的彼岸花瓣也在这时轻轻地落到他的肩头,无夕侧头看了一眼肩头似已安然睡去的花瓣,微微一笑,抬脚往门内走了进去,一步一步,消失在浓雾中,从始至终,不曾回头。
苏帆目送无夕和尚离去,只待无夕消失在茫茫浓雾中,才挥手示意,孟无影心领神会,把朱红门扇拉回,紧紧关上。
苏帆这才沉声道:“十五,放魂炼鬼吧,这盘棋,是真的开始了。”
驼背的老十五点了点头,从渔网中解下一条面目狰狞的黑白鱼儿,捏住鱼鳃,随手一抛,准确无误地掷到桥头左边门前的大锅中。
滋滋!
滚油炸裂的声音瞬间从那口黑乎乎的大锅中传出,随即是鱼儿挣扎的扑腾声,撞击着大锅闷响。
呜呜呜!
扑腾停止,凄厉的哭声从锅中传出,苏帆、老十五连同孟无影对此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全都面无表情,苏帆依旧自酌自饮,孟无影恭立其旁,而老十五还在解鱼入锅。
入锅的鱼儿越来越多,呜呜的哭泣呐喊声,乱做一团。
苏帆把酒喝光,将碗倒扣,抬起独臂指着酒碗笑道:“你看这个碗,它又大又圆,你看这个板凳,它又长又宽,你看这个锅,它又吵又闹,无影,你可觉得有趣?”
孟无影盯着桌上那只碗被灯光和火光拉长扭曲的影子,又把目光抽回,看着自己周身地上的空荡荡,接着去看苏帆的四周,也没有寻到任何一道影子,但转头去看解鱼的老十五,其身侧,黑色的影子虽然也是驼背模样,却显得那么高大。
终于垂头丧气,失落道:“公子若是觉得有趣,无影自然觉得有趣。”
“准备你的忘忧汤吧。”
苏帆看出孟无影的失落,轻轻一拍桌面,桌子一颤,那只碗弹到桌子上方,苏帆再次甩袖出手一拍,青花碗旋转着飞到孟无影身前,孟无影极为娴熟地把青花碗接住,转身朝左边温酒的大锅走去。
老十五也把最后一条鱼扔进了大锅中,苏帆转身抬起独臂,往额头眉心一抹,如鳞光印闪现,双眸金光爆射,射进那口大锅中。
锅内的凄厉哭声骤然停止,从中飞出一只只萤火虫,尾灯扑闪着幽幽荧光,排成队,往孟无影所在的左门前而去。
一一落地,化成人形,清一色的魁梧汉子,个个高眉阔目,脸上布满长长短短的刀疤,但却双目呆滞,似一具具行尸走肉。
苏帆瞥了一眼这些汉子,重新坐回八仙桌前,笑道:“果然,来北冥的都是恶魂,也只能做恶鬼,无影,赐汤。”
孟无影听言将碗往锅中一舀,舀出满满一碗先前温酒用的潲水,甩臂一洒,满满一碗潲水被泼到空中,纷落如雨。
那些目光呆滞的行尸走肉瞬间如同找回了魂魄,双眼放光,伸出舌头如狗,去接那些纷纷落下的潲水,接到潲水的人立马呵呵傻笑,然后倒了下去,而没有接到的,就爬到地上去,伸着舌头去舔那些潲水落到地上形成的污秽,这才心满意足地傻笑着昏睡而去。
直到最后一人昏倒而去,苏帆才站起身子对安静地待在一旁的老十五说道:“你的路走完了,回家去吧。”
“地府风冷,少爷请多保重。”
老十五说完从桥上直接往忘川跳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小船上,扬帆而去。
苏帆收回视线,瞥见肩头贴着的彼岸花瓣,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捻下那片血红花瓣,轻轻一吹,花瓣朝着老十五的方向翩飞而去。
这才对门前的孟无影轻声道:“回去吧,我们的路还很长。”
孟无影点头,转身走到巨鼎前,不断地拍打着,巨鼎发出嗡嗡的刺耳响声,杂乱不成曲子,但那些倒地的汉子听到这些嗡嗡声后,身子不断收缩,终于幻化成一只只萤火虫。
孟无影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笛,贴唇吹奏,笛音深远悠长,曲调忧伤悲戚,尽是招魂之意,空中的萤火虫听了笛声,一一飞进巨鼎内,等最后一只萤火虫飞进去,孟无影收起笛子,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念的什么咒语,随着她的咒语出口,那巨鼎不断地缩小,最后变成拳头大小,孟无影把那只青花瓷碗往上一盖,拿到手中,随着苏帆推门而去。
而忘川河上,那一页孤帆又再次飘到彼岸花海前,端坐船头的驼背老十五回身望了一眼风铃渡的方向,目光坚定,躬身一跳,跃入忘川之中,往无极渊游去。
忘川之上,一点深红,随着他飘飘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