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到法卫城没几天,吕讷就派人令格雷格参加朝会,前来通知的小卒毕恭毕敬,显然是殿下特意嘱咐过。
格雷格穿上从来没有穿过的漂亮长袍,再用金色的别针别上蓝色的披肩。他的暂住处是法卫城里最好的旅馆,只有外来的贵族才可以入内。一开门,率先迎接他的是从海岸飞来的海鸥,它们的鸣叫带着不紧不慢的优雅,和圣主的严谨、狮卫的散漫不尽相同。
法卫人常会在遇到熟人时停下脚步问好,相处起来或许会比较容易。格雷格又想起了狮卫城,那里脏乱拥挤,很难在狭窄的道路上停下脚步。
“会上殿下会为您册封并赐予职位。”小卒向他微微鞠躬,“我们法卫人很乐意多几个朋友,还请您放松心态。”说罢便让出进入主堡的路。
法卫主堡外没有另外的围墙,由于已经拥有王国最难攻破的奥术城墙,再多一道就显得多余和难亲近了。主堡中的守卫除了穿着盔甲的士兵之外,更多是四处飘荡的光球和发出光线立柱。看上去守卫人数是少了,实际上还有不少法师在某个地方为各种设施提供能量。
格雷格走向洞开的主堡大门,其中大厅的模样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法卫的大门有一道透明的墙壁,所以站在门前等守卫替他开门。
两旁看守的士兵憋着笑准备看他出丑,一直没有帮他的样子,连后来的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格雷格耸耸肩,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多一个朋友。他把手按在大门前,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阻碍立刻消失,大厅里人们的说话声终于传了出来。格雷格若无其事地踏上台阶,两名士兵有些惊讶,结果反倒是自己成为了别人的笑柄。
法卫主堡装饰精致,照明用的都是法术,使内部显得宽敞明亮。专门有乐队在大厅里奏乐歌唱,使原本庄严的主堡变得轻松活泼,听说这是吕讷亲王自己的兴趣。一名管家在大厅中候着格雷格,吕讷生怕他找不到会议大厅的位置。
等格雷格来打会议大厅,率先和他打招呼的是图道尔将军,他的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笑意,因为他之前说过,两人之间还会有共事的机会。格雷格向他点了点头,然后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殿下也请你参加会议了吗。”坐在边上的方汀伯爵听上去对此不得满意。“听说殿下要给你加官进爵。”
格雷格嗯了一声:“说实话,我很期待殿下会给我什么样的职位,毕竟在这之前,我几乎没有一个说得出口的头衔。”他又打开了话匣子,方汀就是无法忍耐他这一点,便摇了摇手让他闭嘴。
吕讷稍后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进入大厅,所有法卫重臣(包括格雷格)起身行礼。亲王在其中看到了格雷格的身影很是高兴,他还没有坐到位子上就开口道:“今天有几件高兴的事和几件烦心的事,诸位要先听哪一项?”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吕讷眯起漂亮的眼睛:“我呢,是喜欢先说高兴的事的。所以,我们就先来谈谈任命。首先,格雷格·肯特。”
“是的大人。”格雷格一本正经地站了起来,竟然还有些小紧张。
“我任你为步兵统帅,法卫城内所有步卒都归你掌管,要如何委任,你全权负责。”
法卫步兵向来被王国各地所诟病。历史上没有一位步兵将领出自法卫,导致法卫人没有好的训练方针,通常情况下,王国只会征召法卫的法师军团。格雷格现在接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显然是一件喜忧参半的事情。
“另外抱歉的是,格雷格。”吕讷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近来查阅了法卫的地图和谱系,发现没有适合你的封地。如果随随便便给你一片偏远的封地,连我都会觉得后悔。”
格雷格有些失望,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感谢您的关心,殿下。封地一事我并不在乎,在得到功勋之前我也没有接受册封的打算。”
“这样只会让我更愧疚。”吕讷话锋一转,“不过你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这座堡垒里。”众臣闻言惊讶不已,能留住在领主主堡里的人,无一不是殿下最亲近的,这样的待遇可不是每一个爵爷都有的。
吕讷又向身后招手,两名管家无比郑重地端上一口长长的木匣子,匣子上刻满了精美的花纹,其中一定不是什么凡物。
“格雷格,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第一件礼物。”吕讷站起来打开木匣,红色的布料上躺着一柄精致的长剑,剑鞘刻着两道凹槽和一段铭文,大意为“持此剑者拥有无上荣耀和令敌人胆寒的战技”。
得到新剑的格雷格自然高兴无比,他从剑鞘中抽出长剑,它分量很足,挥舞起来相当费力,但对格雷格来说,这就是一把好剑。吕讷说这把剑用的是耐法术能量的材料,不仅可以抵抗魔法,还可以在剑上使用魔法。“各种优点,到了战场上你就知道了。”亲王别有深意地说道。
“接着。”吕讷和格雷格回到座位,继续下一项议题。“布兰特卿。”
布兰特有些羡慕地看着格雷格,被殿下的突然点名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
“你来法卫也有不少时间。”吕讷细数图道尔将军的功绩,“我们的骑兵有所进步,附近的治安也变好了,我想是时候给你封爵了。领地就是你现在的这块区域,没有意见吧?”
“殿下,事实上......”图道尔挠了挠头,“十一世陛下刚刚册封我为伯爵,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正式的册封命令很快就会传到您的手中。”
吕讷有些恼怒,眉头抖了抖。“嗯,虽然是你应得的,这就称不上我对你的赏赐了。那么你还想要什么?”亲王说要赏赐,就绝对不会食言。
图道尔甚是感动:“在下不需要什么,只是我的妻女尚留在圣主,我想抽空将她们接来法卫。”
“准了。”吕讷笑道,“随行的护卫你自己挑选吧。”
“轻松时刻到此为止。”亲王稍稍坐正了一些,大厅里的气氛立刻变得不同了。格雷格受到感染,也变得认真起来,想想在狮卫,不管梅戎说多重要的事情,他都会想要打瞌睡。
“半个多月前我向父王要求物资,他老人家拒绝了。”闻言众人发出惋惜的叹息。“这就意味着,没有人替我们对抗海上猖獗的海盗,王国不再是我们的后盾。我们要用自己的力量剿灭那些匪徒——我说的是剿灭,不是镇压。”
亲王的愤怒感染到了底下的众臣,沿海城市时常受到海盗欺压,而王国却不施与正当的帮助,实在是令人心寒。
“另外,我的总管说今年的作物收成会比去年还要低一些,低到可能无法庆祝丰收节。”吕讷顿了一下再继续,“是时候请教一下炼金术师们了。”
格雷格有些惊讶:“殿下还没有任用那些炼金术师?”他记得吕讷用自己换到那些术士好像是朝圣之前的事情了。
方汀看了他一眼:“和狮卫人讨厌法师一样,法卫人讨厌炼金术师。”
朝会结束后,吕讷令格雷格跟他一起前往炼金术师们的住所。他们住在主堡附近的旅馆里,看上去无比痛苦,其中一位看到亲王前来,立刻跪在地上:“殿下,如果您不肯用我们的话,请让我们回到狮卫,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研习炼金术了......”
“现在就是用你们的时机。”吕讷板着脸踢开他,“我记得邓洛可大师提到有一种可以令作物增产的炼金术,你们会使用吗?”
“会,会!”炼金术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但我必须提醒您,这种技术尚处在第一阶段——”
“不要废话了,开始动手吧。”说完吕讷就离开了房间。
炼金术师跪了许久,这才起身看向格雷格,显然他还不知道狮卫发生了什么事。“肯特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格雷格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说道:“我现在效忠吕讷亲王。”闻言术士们大惊,他们不敢相信公爵的左膀右臂会背叛狮卫,一时间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吕讷就在不远处等格雷格出来,后者庆幸刚才那样对炼金术师说话,殿下看起来一脸满意。
亲王做了一场秀给他看,这一点格雷格是知道的。一来是让炼金术师忘我卖命,二来看看他们见到格雷格会有什么反应。不过看吕讷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似乎是在等他开口说话。
格雷格叹了口气:“我不明白殿下让我来这里的原因。”
“听好了格雷格,”吕讷等这句话很久了,这样他就可以显示出自己的才能,“这几个炼金术师,就是战机。”
格雷格比吕讷年长近十岁,而今却看不见吕讷看得见的东西。年轻人的时代这么早就到来了吗,他兀自摇了摇头。“殿下的智慧,在下这种人物是无法领会的。”
来到法卫城郊外的兵营,格雷格才知道什么是惨不忍睹。与其说法卫士兵向来没有纪律性,不如说是伤病总是袭扰他们,格雷格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一个正常走路的健全人。
“是殿下说的新来的将军。”一名手部受伤的士兵率先看到雷斯垂德,立刻上前迎接。“请原谅我们的无礼,您也看见了我们的状况......”
格雷格以为自己是在和一名爵爷说话。“现在没有战乱,你们为什么伤得这么严重?”
“怎么可能没有战乱?”士兵反问了一句,“海外都是猖獗的海盗,虽然亲王殿下率领我们赢过一场胜利,但在这之后就再无建树。除此之外——”士兵说到一半住口了,他恐惧地看着格雷格背后,原来是图道尔将军正走向这边。
“嘿,格雷格,”图道尔亲近地和格雷格打了招呼,“刚刚见到你的部下,要不要和我的骑兵团来场训练?”
格雷格一下就明白过来,合着士兵们的伤是给你这个家伙搞出来的。法卫士兵看了一眼图道尔身后两个嚣张的骑兵,恨不得缩进地里。
即使如此,格雷格还是替他的步兵团接下了挑战。双方来到空旷的训练场,图道尔骑着战马在格雷格对面叫嚣:“殿下赐你那把剑的时候,我可羡慕了!”
格雷格则哈哈大笑:“是吗,我也觉得它很不错!”
步兵一共六十人,肯特按照以往在狮卫的习惯,将他们列为七排九列,空出两人的位置。不管骑兵往那个方向冲锋,每个方向至少有五名士兵能够应对。法卫士兵以前何尝不知道列阵以长矛抵御骑兵,但这毕竟是训练,拿着木棍很难真正伤害到马匹,只有图道尔这样的狠人才会不顾一切地冲锋。
法卫士兵已经伤痕累累,士气极度低落,看上去是一场必败的战斗。突然格雷格走下训练场,站在空余的位置上,大声命令方阵转向:“让我站在前排!”
士兵们愣了一下,一声不响地开始变阵,格雷格并不满意沉默的士兵:“给我大声喊出来!喝!”
格雷格的大喊在方阵中显得孤单,但强而有力,对面的骑手竟然稍稍动摇了一下。法卫士兵受到鼓舞,转换的步伐变得紧凑起来,在格雷格第二次命令下,他们发出了一次令自己听得见的吼叫。
“再来!”
“喝!”
“再来!”
“喝!”
连格雷格也兴奋起来了,他双手紧紧握着代替长矛的木棍:“来啊,图道尔!”
图道尔率部队冲了过来,区区五名骑手就把步兵方阵冲得七零八落,士兵们倒在地上哀嚎不已。站在第一排的士兵里,只有格雷格还没有被冲垮,他立刻转身面对陷阵的骑手,一记突刺将他打落马下。骑手落地后就失去了原本的优势,无数士兵将他团团围住,他只好识相地滚出训练场地。
然而即使有格雷格在场,骑手仍然已经冲散了步兵的阵型。第二波冲锋接踵而至,这次连格雷格都倒在地上,蜷缩身体希望不要被马蹄踩到。接着第三波彻底击垮了整个部队,图道尔大笑着扬长而去。
“该死!”格雷格躺在地上大口喘气,他问身边痛得打滚的士兵,“兄弟,你们受了几次罪了?”
“图道尔将军每周来一次。”
闻言格雷格一个跟头跳起来,对着图道尔离去的方向大喊:“下周,下周再来啊!”
“不了!”图道尔嘲笑地回头看一眼狼藉的士兵们,“已经没有意思了。”
虽然这种方法很痛苦,格雷格还是要感谢图道尔的所作所为。法卫士兵终于被激怒了,他们渴望一场胜利,不想再做倒在地上的人。“我们要站着回营!”士兵们告诉格雷格,“让骑兵们和图道尔去死吧!”
图道尔很适合扮演这样的角色,尤其是他的死鱼眼,只要看着就会让人产生想要打他的想法。“一次在森林中袭击强盗失败后,我对我的人说‘好想做强盗首领啊’,第二天他们比我起得还早。”某次谈起训练的事,图道尔这么说道。
格雷格用狮卫的方式训练法卫士兵,在教他们如何列阵之前,必须提升他们的体能和各种战技,就像教小孩走路一样。吕讷在城头看着和士兵一起训练的格雷格,法卫城很久没有传出如此让人热血沸腾的呼喝声了。
秋季来临,如法卫总管所料,今年法卫领内农作物的收成低得可怕。渔业在海盗们的骚扰下也没有多大进展,以至于法卫无法庆祝丰收节。吕讷亲王紧急召见了炼金术师,命令他们立刻使用炼金术救灾。“我要在明年丰收节之前看到效果。”
炼金术师点头允诺,并且告诉亲王他们已经开发出了新的技术。“连邓洛可大师都会为之惊叹,”术士激动无比地说道,“明年一定是个大丰收!”
“我要看到成果!”吕讷不耐烦地敲击桌面,“下去吧。”
炼金术师们所说的新技术是一种催化剂。他们在农田里画下巨大而精准的炼金阵,并要求农民播种要沿着阵形进行。炼金术准备花费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在农夫犁地、播种的同时,炼金术师为土地和种子洒上专用的药剂,它看上去不怎么美味,倒进地里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术士们做完自己的工作,就被士兵们押回了自己的房间。原以为他们得到了出力的机会,结果亲王并没有给他们改善地位的机会,不禁有些失望。
格雷格将自己沉浸在军营生活里,在年轻的时候他没有机会品尝这样的滋味,因为他是从公爵近卫开始干起的。不算勇猛的法卫士兵一开始还有几分贵族的娇贵,在冬季来临之前转变成了狮卫人的强调,从他们手上突增的老茧就可以看出来。
格雷格住在主堡,而吕讷的寝宫独立在主堡之外,肯特将军能从房间的窗口眺望飘荡着蓝色旗帜的宫殿。法卫人居住要求舒适明亮,头一回用奥术吊灯,格雷格用力过猛把房间照得通亮,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虽然我没有给你爵位,但一切待遇都以公爵为准。”吕讷让他自行挑选侍从和管家,得到的俸禄足够养活整个庄园。如果钱能让一个人屈服,就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格雷格很快就适应了法卫生活,浓重的海味,说话绕弯的法师,这些都不会比杀妻之仇来得难以忍耐,更何况这里有美丽的海景和日落,还有充足的俸禄。他开始后悔让雷斯垂德离开自己了,现在看上去,就好像他想要独自享受,故意赶走雷斯垂德一样。
某日朝会,吕讷无比愤怒地扔下圣主传来的书信,大声训斥自己父亲的鼠目寸光。“什么叫‘市民代表驳回了物资援助的请求’?他们知道海盗是个什么东西吗,啊?是异域的鹦鹉吗?”
一众大臣在殿下的怒骂之下瑟瑟发抖,谁都不敢为国王陛下说一句好话。“写信已经没有用了,我要亲自去一趟圣主城。”吕讷刚说完,身后的总管立刻退出大厅去准备出行事宜。
“我不建议您在满腔怒火的时候觐见陛下。”方汀道,“谈判需要理智。”
“去圣主的路有七日之久,”图道尔用手撑着脑袋,“足够让殿下在见到陛下之前好好措辞了。”
“在我不在的期间,一切由长老团负责。”吕讷去意已决,不再多说什么。年迈的长老们领下受命,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就不再像以前那般活跃了。
格雷格和长老们处得并不愉快,这些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的老头比王国最厚的城墙还要顽固,说什么都不会和狮卫人为伍。亲王还在的时候稍有收敛,吕讷一走就变了一副模样,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更换法卫城的步兵统领。
“这是殿下亲自委任的,”方汀一拍桌,“如果要更换,就必须请示殿下。”
格雷格感激地看了好友一眼,方汀则冷哼一声:“我可不是为了和你套近乎才帮你的,殿下回来要是看见法卫城一片混乱,遭殃的是我们。”
“是是,伯爵大人真是为法卫城着想。”格雷格笑着行了一礼。
几周下来,格雷格把城里的大小众臣都认了一遍,步兵团负责城市的巡逻,时常遇到也是难免的。最常见的莫属图道尔了,即使是到了战场上,格雷格必须要让自己的手下学会如何与骑兵协同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