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70章 釉里青华八(上)(2 / 2)宫妆误首页

只有人轻声议道:“这玉老板确是行中一绝,名不虚传,不过这戏目,倒是没瞧过的!”

“外面的告牌上不是写了么?叫,叫《黄泉客。”

“没听过啊。”

“应当是新写的本子吧,坊间传说这玉老板可是出身诗文之家的,不知什么缘故,没入了乐籍,不仅专擅音声,写的本子也较一般的书会先生词才雅正许多呢,”

“是嘛……”

说话间,帐后又添了一重灯,露出楼台迭递,永夜中梁椽萧条。台中蹑蹑怯怯地步上一头勒孝带的素衣小旦,将手提在心口,望望地又望望天,踌躇了数步,方款唱道:“十载冥泉路幽幽,虽道是人情得聚,有欢长,或更甚生时。到底惦念,这冤路血满,死生一魂,捱不尽的永夜鬼哭,长恨长离。今日得脱生天,重往人世,却不晓,不晓阿嫂何故泪落?”唱至此处,只见这小旦愁将素袖一甩,心神愈蹙。

“娘子,娘子!”又有一青衣小生,也蹑蹑怯怯地上场,挨近了小旦身旁,还未言语,先抬掸起双袖,落了一番泪。

“官人……”那小旦抬眼凝向小生,手捧在心口,也是一样的欲言又止。

“官人……”

“你我今日……”

“今日便要揆别,不知来生路上,可还有夙分,得结连理,一世的百年同心,无恨无惧。”小旦念罢,抬眼望着眼前之人,眸中泪意闪烁,说不尽的难舍难分,寸心欲裂。

“聚散无由,泉路虽好,到底不是久处之所。”小生虽如此劝解,但凝神向彼,也是十足的不舍。

见小旦仍犹豫难决,小生又加宽解道:“兄长说,天下已大定,得一太平世道而活,也算报了你我前死之屈,乱离之恨。兄长为你我殡葬骨肉,使你我魂有所依,蒙赦超生。此是兄长的一番仁心,不可辜负了。”

“说的也是,哪有不愿做人,倒要做这孤魂野鬼的。时候不早了,你我也该,也该去了。”小旦又微微地一辗目,多少的不舍,都是定局了。

“是,该去了,鬼门关前不留人,来世夙分,还交来世定。”这一生一旦偕唱着,便抟台去了。

煜臣听到此处,想到些情长缘浅的无常无奈,不禁有些黯然。故抿了一口茶水,向允谚道:“诶,谚弟,这戏才开场,就已说到了结局,过后又如何周旋承转呢?”

允谚俏皮地一笑,应道:“若你以为结局已定,那便真小瞧了这戏的格局,和写这戏的人了。”他顿了一顿,方接着道:“一人之悲,于世为小。这戏原说的是我朝大定之初,曾避祸南边的一个兰陵的书生,回乡的途中偶入鬼蜮,遇到了死于兵乱的妹妹,妹妹与一早逝书生朱生两情相悦,见兄来此,便托兄成媒。乱世中死人无数,白骨撑天,地府都来不及收,冤魂们便在泉路上结成村舍,聚落而居,有如人世。兰陵生见到的这个地方,名为沂陵村,里中尽沂蒙,兰陵两处的新鬼。兰陵生在此与为全贞节而自刭于郡下的傅九娘结成人鬼之好,蒙九娘与妹婿之托,并拾骸骨,使游魂得依。后来一夕往生,鬼蜮中竟万厦歌哭,不忍离去,也不忍不去。唉,煜兄啊,你说这生死悲欢,离合聚散,怎么就那么为难呢。”说到这里,允谚也心绪沉重了起来。

二人再望台上看,果然这兰陵生已上场披掇着行囊,漫向荒烟蔓草中去了。雾来雾去,溯回从之。

接下来停停吟吟,还聚还别。幽壤中欢生,掩袖时泪阑,急发箧时却又亲眼看得罗袜成尘,随风飘散。像这书生的际遇,一念困劫的余生。他凝着泪去望前路,哪里还有乡关,只是无尽的风埃散漫,吹他茕茕一身,生反比死更痛苦。

座中是愈发沉凝了,连添茶的小厮都放缓放轻了步伐。雪风呼呼地吹着,台楼上仍旧红缨招信,金箔曳灯。那些措手不及的遗憾与追忆,难以逆料的生离与死别,真不知唱的是戏,还是各自勘不破的人世。

看到兰陵生与傅九娘稗丛中再见,轻烟却乍别,不及递一语。允谚已是湿了眼眶,他将泪意收了收,向煜臣道:“煜兄,我有些憋闷的慌,我们去棚楼后走走吧。”

“好!”煜臣声息亦凝,一面起身,一面还向台上望去。

二人娑过人丛,向场外挪去。允谚说起这剧本原是饮秋作的,煜臣敛首一笑,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飞雪乱京华瑞霭,到处都是流连的欢声。两个少年相视一笑,目光中有些平和的惆怅。其实无论那些故事里的死生如何坎坷,无论古来诗篇如何浇酒成愁。至少是现在,他们还是只要一伸触到这盛世的温华,就不会灰心的。

可有的人,却已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