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件事情之后,庄家就被褫夺了封荫,之宥也被罚入了乐籍。如今许多年过去,听允谚那孩子说,他已经是名盛京城的一代名伶了。你还记得孟烟栩吧,孟家的那个次子。从前就与庄家父子往来亲厚的,这么多年也还一直在之宥的身边,以至于被家门离弃。我派人悄悄去查过了,之宥在十五年前娶了亲,叫梅音,出身伶工世家,他们有一个女儿,叫颂心,十三岁了。”商王缓缓地说着,拈香入炉的手都是颤抖的,他望着那灵位上的名姓,前尘往事,目光随省,恍惚间,仿佛又成了曾经的元份。少年时尚许心地纯真,一念之误,有过颤抖和害怕,却还是犯下了,不能弥补的罪孽。他自嘲似地强笑了一声,有些怆然地,道:“我原以为一切都还可以弥补,都说天家无情,可就是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也,也,哪像元俨这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也还能心安理得,毫无惭怍。”
这时,那灵案前的烛光忽然闪了一下,商王恍地一怔,忽然就明白了。人间得失无常,难道自己,竟要成为元俨那样的人么?他随即被一种愧疚笼络住了,又愧又恨。
“当初你父亲因为替庄家开脱,受到同坐之累。我向父皇上言,请求纳你为侧室,实是为了保全你们陶家的权宜之计。我……”他说着,语声不觉已哽咽了起来:“我自己做了错事,陷害了旁人,一时乱了阵脚,惟恐牵连更多,才出此下策。实是没有想到,你会这样烈性,我的一番愚志,反是害了你的性命。”商王说着,不经觑到灵位上流金的姓字,目光又被压了下去,其实纵然他现在这样愧疚,但如若岁月回溯,他也不敢肯定,会做出与当初不一样的选择。
“釉青,当日你唯一的一份嫁妆,那尊秘青兰叶觚,因为幼子顽皮,生出了一些事端。好在,好在它虽是碎了,总算是回到了之宥的手中。你与之宥少时相识,早有白头之约。你二人生时坎坷难圆,如今这样,也算是,算是一种成全吧。你在九泉之下,也该安慰一些了吧,呵……”他怅怅地笑了一声,接着道:“其实我真是糊涂,早就该把那兰叶觚交还给之宥的。现在,你就安心吧,安心吧。”他促地一闭眼。终于又有了泪水,可惜万般都已迟来,再回不去了。
身后白琉璃挂灯上飘下冰冷的流苏,空幡不语,长灯无灭。他缓缓地睁开眼,停了一会儿,方失落地转过身,蹒跚着,一步一顿地走了出去。
商王才走至门口,就听得空中忽然哗啦啦的一阵巨响,随即落下了一大片烟花,他抬头去看,只见天上花团锦簇,一丛接着一丛地,曜夜无边。这是府中正在为小王孙庆祝生辰呢。荒庭前空阶如水,与夜浑凉,商王停阶下向空淡淡地一笑,烟花的光亮照在他脸上,照出那岁痕,历历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