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城门未透一丝缝隙,冰冷的箭矢沾染滴滴腥红好似黑云翻墨又如白雨跳珠打落而下。
这一刻任是再如何痴傻之人也终是知晓,知晓戍堡上那位镇将大人不会生出半点恻隐。
凌冽杀机令苟南一回过神来,柔然铁骑伴着死神嘶吼踏着震耳欲聋之声自视线尽头席卷而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般坐以待毙,若不竭力自救待柔然人退去又有谁会记得自己呢,终究不过是一声可有可无的轻叹罢了!
一念及此苟南一脑中急速转动,仅是瞬息双眸便豁地铮亮,接着只见他强打精神猛地朝远离戍堡地西北侧扑了出去。
常年与马匹打交道的苟南一体魄自是不差,更遑论生死关头不容丝毫懈怠,尽管大口喘着粗气,步伐也略显踉跄,然速度却是当真不慢,很快便与哭号拥挤在戍堡下的人群分割开来。
往日尚算祥和的居住区此刻已是混乱一片,慌乱的人群,仓皇的镇兵,快意杀戮收刮的柔然人,以及少数还在搏杀的将士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混集,这恰好给了苟南一机会,他轻车熟路的绕过一座座帐篷与残破屋墙很快眼前便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昔日淝水一战前秦由盛转衰落土崩瓦解,曾为苻坚征服的各族纷纷独立,其中便有拓跋珪纠合旧部召开部落大会,即代王位,正式恢复代国。即位不久,因牛川偏远,便迁都盛乐,同年四月,改国号为魏,自称魏王。
借此骤兴的拓跋氏自是有着一支令人胆寒的铁骑,并以此屡犯南边,而怀荒镇作为元魏边关六镇之一尽管此刻已是羸弱不堪,但仍旧拥有着数量可观的马匹,这也正是此刻苟南一眼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怀荒镇马场位于戍堡西北边缘,背靠戈壁中少有草原以高耸木栏围墙,只是这平日给人以安宁的木栏此刻却成了限制苟南一视野的最大阻碍,他只能紧咬牙关沿着栅栏不断向前狂奔,然而当他终于能够放缓脚步之时令人窒息的一幕却突兀出现在了其视野之中。
刀剑相击的澈鸣与喧嚣无法掩盖住年轻男子的悲惨痛呼,伴随声声低沉哀嚎,一具具破碎躯体横飞几丈之远!
在整个六镇都完全配得上精锐之称的数十名镇兵竟是遭到了多达两百余柔然轻骑的围攻,马鞭狠烈抽下,战马嘶鸣,巨响之下木栏竟是被连根拔起,泥土翻飞,刹那间整个马场宛如一丝不挂的贵妇完全裸露在了入侵者眼前。
铁蹄铮铮,一股无法抵御的钢铁洪流随着马鞭所指轰然涌入马场中,残酷的短兵相接就此拉开序幕。
无力与绝望顷刻便将苟南一彻底吞没,潜藏在心中的那一丝侥幸像是突然被人揭开而后又狠狠踩在脚下反复蹂躏。
是呀,断然不会是无备而来的柔然人怎会不将马场这般咽喉之地视作进攻目标?!
思至于此苟南一颓然瘫坐于地,似被巫人抽去魂魄呆呆望着前方。
眼看已是无法阻止柔然人铁蹄落下,领头军官大喝一声显出决然之态毅然朝着前方挥刀斩去,似是希翼以此能够为身后军士们做出些许激励,但下一刻,他便被巨大的冲击力给无情踏碎。
朝阳在天际交界处闪烁着最后的微弱光芒,诡异的血色逐渐降临大地一寸寸吞噬着光明的余辉,就连苍白穹顶下萧瑟的寒风此时也已经带上了让人皱眉不已的血腥味。
往日的戈壁边镇被一步步拽向深渊沦为杀戮场,无数身披戎装手持一杆浓郁北地风格长枪与弓箭的骑兵好似狼吼般呼啸着冲入马场之中。他们的马鞍是木制的并且上面有复杂且夸张纹饰与布缎装饰,鞍上还垫有色彩鲜艳的织物,布缎则是用丝线精巧的将其缝在一起。
相比于驻守在马场的精锐镇兵高度配甲率,眼下这支柔然骑兵显得十分寒碜,除了精致的马鞍外其中大多数人只是身着棉袍棉甲,但即便如此战斗的天平却依旧没有任何悬念。
饶是镇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仍是只能苦苦支撑。
常年受大漠风霜打磨的冰冷面容使人不寒而栗,这群曾算是同为一脉的柔然骑兵冷酷地挥舞着致命兵刃,大声呼喊着,咆哮着,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魔鬼。斑驳的金属枪尖泛着寒光,熠熠生辉,银矢洒下,又是十余名镇兵眼神空洞倒下,混乱中马夫,奴仆四散奔走,仓惶逃命,而仅剩的数十名镇兵只能颓然散落四处各自为战。
灾难未曾慢过一步,大魏于近百年间自六镇杀出的赫赫威严在顷刻间毁于一旦,颤抖地望着一具具残缺尸首,以及凝固于最后时刻的惊恐面目,苟南一双腿瘫软瑟瑟发抖,却死死抓着衣袍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动这群恶鬼。
暗红色的血液在坚硬的土地上肆意流淌着,却始终无法沁入其中,显然高贵地萨满们并不接受这样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