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说不清什么酒能把自己喝醉,很多大度数,一看就是老酒的白酒其实常常是喝不醉人的,第二天还可以嘚瑟一下昨晚的表现。而那些不用当事的啤酒,红酒,却常常能把你喝成剑客,想把酒瓶子摔到马路的对面,你最想让它去的地方。有时候喝酒前做好了要喝多的心理准备,但怎么喝,最后却是清醒的扫兴,过后还能记起酒桌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还有想撒酒疯却没有机会撒的每一个糗态有时候告诫了自己很久,不要喝多,表现好点,少说过后会后悔的话,却在上桌的不久就都断片了,喝酒的人是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只能从同桌的那暧昧,阴晴不定的表情里猜出更糟糕的结果只喜欢一种喝法,和陌生人在陌生的地方喝大酒,喝完还能带着生活能够自理的些许清醒,离开酒桌,过后,你不必为自己说过什么去解释一个字,也不必为自己做过什么负一毛线的责任,你直接走人就行,以后你遇见那个喝酒的人,你可以选择不认识他,也可以彼此选择心照不宣,相视而笑,擦身而过,从此相忘于江湖,因为你们本就只有一场酒的缘分
廷桓和张文凯注定不仅仅是一场酒的缘分,他们在雪地里撒着酒疯前行,偶遇了一场白事,就跪在祭台前给人家磕头,作揖折腾了半夜,又痛痛快快地和事主一起撕心裂肺地大哭了一场在毫无防卫的掏心窝子的哭诉中,张文凯似乎多少知道了些廷桓的秘密,但很快他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了。住宿的地方什么都好,但那悬空的内容物说不清楚的茅厕终于使廷桓崩溃了最后的底线,落荒而逃。爱情无处不在,就看你想不想要。张文凯逃不过的情劫也帮助他俩顺利找到了超满意的住处。心里有底了,身心放松的廷桓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该出去转转了
没有目的地,廷桓信步向着一个较为安静的方向走去,那里没有影影绰绰的人流,没有浓密的白烟笼罩,就连风似乎都要疏朗一些。廷桓边走边东张西望,希望正巧瞥见张文凯那精力旺盛的身影,但那小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了踪影。忽然,就飘雪了,越来越大,毫无征兆地,如羽毛样的雪花打着提溜缓缓地落下,在无风的干燥空气里演绎一场偶遇,廷桓似乎看出那还未升到当空的白日,散布着戏谑的眼神,从渐渐凝聚的云层间,毫无忌惮地看透了这个百无聊赖的宿醉未醒的男子的假潇洒,假倜傥。
“乱花渐欲迷人眼”,廷桓忽然想起了一句古诗,他想起,那是当年那白乐天在江南,西湖边,在那草长莺飞的醉人早春发出的昵侬之语,现在,自己是站在这深秋的大林子包围的小县城里,漫天的飞雪竟然让他想念乱花繁盛,真真也是有才了。不一会,那雪已经盖住了地面,天地一片茫茫,“浅草才能没马蹄”,廷桓自嘲地笑着拂去身上怎么也拂不清的落雪,头发,眉毛,脖领,肩头这时,他看见了那扇敞开的门,门框上悬着的两片草编细帘在中缝微微撑着一个口儿,就像一张发出邀请的微笑的嘴巴,来呀,来呀,于是廷桓走上前去,透过漫雪,看那门楣上悬着的古色古香的招牌上,写的可不是“文玩字画”,而是“电玩游戏”几个字。
店面比想象中的大,可以被称作“厅”,狭长的厅,靠墙立的不是古旧的柜,装满落着厚厚尘土越古旧越值钱的物件,而是贴着闪着鲜艳色泽的时尚宣传纸的最新的电玩机,全部开着,各自发出着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音乐,交织成疯狂的乐网,网住任何一颗不甘的心没商量。不知为什么,所有的机子在这个正午还未来临的日子里全部空着。越往里面走,地儿越大,数十张桌子上摆着都是宽屏的电脑,看那主机的样式也能猜到,网速有多快,机子前也是一个人没有,空调暖机的呲呲声在空气里穿梭。没有人,连老板也没有影子。廷桓从来不喜欢玩电子游戏,什么形式的都不喜欢,每次下了手术,全身疲倦,大脑却静不下来,无法入睡时,他会坐在自己的电脑前,没完没了地翻纸牌,维加斯,翻一张牌,不计分的选项,翻不过去,就可以洗牌重新开始,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不用付费,不用伤心,不用费力,不用数小时,他不停地翻,直到盯着屏幕的眼睛酸涩,马上就要流出眼泪,也不停,他想像,那就是自己的人生,不满意,就可以重新洗牌,就可以重新开始,又一场秩序井然,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牌局,就好像自己又一次出生,不想要什么,不知道什么,懵懂地成长,无忧无虑。还可以把心中的疑虑算在牌局里,这一局如果开了,那事情就是顺利的,没开?没有看清牌,再来,还是没开?不准!再来一局
梅痕最初还提醒他,做手术的眼睛如何要把精力浪费到这么没有一点技术含量的幼稚游戏上,后来见他只要玩上那游戏,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干脆就视而不见了。廷桓自己清楚,虽然在玩着这游戏,却可以借机思考别的事情,牌可以下意识地翻,事情也可以想出好几种的解决方案,这个游戏就是让他完全放松又不被打扰的最好的休息方式。所以他不屑于任何其他的游戏,就是那所谓的“空当接龙”、“斗地主”都是他无法接受的。
“你不来一局?”一个声音从身后想起,廷桓回头,看到了那袭熟悉的打补丁的皮袍,那个轻拂自己的长髯的梳着高髻的清瘦的白发老人,他那重皱之下似半闭的双眼却如一汪深潭泛着清冽的光,望见的人能在那里面看到自己。廷桓看到了如困兽般躁动不已的自己,他笑着回答:
“我对电玩一直是不感兴趣的,只是刚才忽然下起了雪,刚好见您的门开着,就走进来了,打扰了。”那个老人也笑:
“开门迎客,有迎财神的,有迎朋友的,我一般擅长把朋友变成财神,哈哈,里边请。”廷桓赶紧歉意地解释:
“我还真的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实在受不了这电玩游戏的闹,抱歉,我就不留在这给您添乱了,走了。”说着就迈腿向外走,却听那老人笑意盈盈的声音慢慢悠悠地飘过来:
“廷医生既然已经甘心放下了手术刀,来这旷漠山林做一只闲云野鹤,不就是想换一种活法吗?既来之则安之,何必着急做判断,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听了这几句话,廷桓像是被踩着了尾巴,惊然回身,凝视那老人:
“您,知道我的名字和职业?莫非?”那个老人右手在头顶随便地甩了甩,不以为然地说:
“您什么您,不就是昨晚上我想逛逛夜景,就碰上俩醉虾,在人家地盘上诉衷肠,表决心,我不想知道都不行啊。”廷桓努力地回想,不记得昨晚自己向谁说起过自己的名姓和职业,但人家既然知道了说明自己定是说过了,廷桓平日里就是一根筋的思考方式,也从不相信偶然和灵异,所以立刻信任地走上前去,笑着说:
“您老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猫些时日,想一想下一步该做什么,忽然失去了方向,也真的是一件吃不消的事,哈哈。”老人伸出手,在已经走到面前的廷桓的肩上拍了一把,摆出一副顽童的无赖的笑:
“遇到我,你就不会失去方向了,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这个小朋友变成我的财神爷,你钱带的够不够?”廷桓有些吃不消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迟疑地回答:
“我,我没什么钱。”
“没什么钱?没什么钱你怎么混呐?你那么害怕干什么?我又没有准备抢你的钱,也不准备骗钱,骗谁啊,你们操手术刀的,一场手术下来,谁兜里不揣个十万八万的,那红包给的”廷桓急了眼:
“那你算是看错人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没有操守的同行,所以我宁可选择离开,也不与他们为伍,他们让我失去了对这个职业该有的期冀和坚守,我,我”廷桓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见他真的急了,那老人也不着急,只是上来亲切地揽住他的肩,推着他向前,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