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道苍老的声音在山脚处的上空中浩浩荡荡传开之后，黑邃的眸光就似是微微波动了一下，方才举止还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萧器，忽地沉默了下来。

“其实你心里明白我想看到的是什么。”

“我不在意你用了什么手段，亦不在意你表现得如何机敏。”

“你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踩死的蝼蚁，而他们在我眼里，亦如是。”

“我不在意一群蝼蚁的生死，你也不该在意。”

“以你的聪颖，就该知晓，我要看到的，无非就是我青埂一脉这一代大弟子的心性罢了。”

“心性？你要看到的是所谓的心性，还是那些众口相传中，魔宗弟子该有的魔性？”

萧器重新开口了。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半空，不知不觉中变得深沉起来的目光，似是隔空，与山顶上那道闭目打坐的高大身影遥遥对望了起来。

“你说得不错，我与这些人无冤无仇，所以我不想杀他们，也懒得杀他们。纵是魔宗办事，亦多为利所趋，像这般无端的杀戮……难道就是师尊你所要的‘心性’吗？”

听到萧器少见地叫出了那个称呼，但老道的声音中却还是没有流露出多少的异样，只是依旧平静地说道：“你这一路走来，人心之善恶，贪念、骄横无理、以怨报德，即便有人给了你所谓的善念与怜悯，在你的心中，又当真毫无杀念吗？”

“这世间龌龊的事情多了，我要一件件记恨过来，得杀多少人？”

“我魔道弟子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你既然恼他们，全杀了又如何？再者言，难道你以为你放过他们，他们会放过你吗？杀了以绝后患，这才是该有的道！”

“那是师尊你的道，不是我的！”

全然不惧老道言语间越发森然起来的慑人气势，萧器抬头望着空中，眼中幽幽的眸光明晦不定，嘴里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了，我不愿杀他们，不愿就是不愿！”

“你既这般心慈手软，又为何不干脆教那天鬼大开阵门，让他们逃出去，还要费心思送到我这来？”

蓦地！

听到此言，眉毛突然就轻轻一扬，少年木讷的脸上莫名勾起了一抹略显诡异的笑容。

他眯起了双眼，嘴角含着的笑意有点讥诮，又仿佛透出了一股说不清的冰冷。

“我不想杀人，一是嫌麻烦，二是我与他们之间的牵扯并没有到那种非要我自己亲手杀了他们的地步，这是我的本心，我并未违背分毫。”

他摇了摇头，犹如呢喃地轻语道：“但……我嫌麻烦，又不代表我看不透这其中的利害。我虽想放过他们，但我放过他们，他们可不会放过我。如此一来，思来想去，有师尊您这把又快又利的屠刀可以借，我也省得自己动手。”

“……既要下手，又不愿自己下手，你这小子的想法倒是好生矛盾。”

老道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变化，之前杀气腾腾的语气稍缓，多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古怪。

“我不愿自己动手，但我又需要有人动手，故而借刀杀人，这又有何矛盾？皆是由于我愿，与我不愿罢了。”

嘴角的那抹笑意似乎愈发浓郁了起来，萧器一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虚无一物的空中，悠然道：“同样，你将这伙人送到我面前，我哄骗于他们，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我愿意陪你玩这一局。如果我不愿意，就是我随手摔碎了这棋盘，师尊……你又待如何？”

倒在地上的紫河宗众人不由自主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怔神地看着那张微笑的平凡面容。

因为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从他们目光中那道本来懒散地坐在山石上的瘦弱身影上，他们看到了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睥睨轩昂！

甚至，言语之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威势散发了出来。

不似霸道，却又胜似霸道！

让他们一时间被威压镇得满是痛苦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泛起了些迷惑之色。

脑海中，那个憨厚胆怯的乡下少年，和此时眼前这个谈笑自若的懒散少年，身影好像重叠了起来，又好像泾渭分明……

老道的声音低了下来。

“你当真不愿意杀他们？”

萧器很干脆地一摇头，“不愿意。”

“那……若是你不杀他们，我就杀了那个女人呢？”

倏然间。

在紫河宗一干人的目光中，那张平凡而瘦弱的脸庞奇怪地变化了一下脸色，原本笑眯眯的神态没由来地收敛了起来，眼帘低垂下来。

而后，他就忽然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地拖着自己伤跛的右腿，走到了那柄被踢到一旁去的长剑之前，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铮！！！”

伴随着一声清脆如金戈交响般的剑吟声，一道亮银银的剑光乍现，让倒在地上的不少人不自觉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