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时工厂遍布全城的年代，这样高高低低的烟囱有无数个，无论什么时候抬头都能看得到漫天的烟雾四散开来，如果将其不尽恰当的比作人间烟火，那么时代发展到了今天，这般人间烟火却是少见了。

洪小天叼着烟，神情严肃地站在殡仪馆外观察着进进出出的人，明明应该算得上葬礼，却并没有听见哭声，把尸体推入炉中火化这件事也好似搬一件不太重的东西一样简单从容。反正，这其实也不关他的事，他只不过是来办其他人都不愿去接手的事情罢了。

“警官先生可有头绪了？”一个漂亮女人无不暧昧地抽走了洪小天叼着的红梅，把一支黄鹤楼塞进他嘴里，并帮他点燃。

“你什么人啊？”洪小天并不领情，把烟扔到脚下踩灭。

“阿sir真是忘性大，刚刚我还和你打招呼来着，我是小程的室友。”女人冲她使了个眼色，“也是同事。”

“同事……”洪小天冷哼一声，“这地方一关张，没有生意做了吧？”

“有没有生意做有什么关系，年纪到了，也该想想嫁人的事情了。”

“谁会娶你。”洪小天冷冷地推开她的手。

“警官你又不了解我，怎么会知道没有人娶我。不过想是我的妆画得太浓，警官你认不出来我了。”

“我们见过吗？”洪小天重新点了一支烟，仔细端详她的脸。

“想不起来了？您可真会装相。”女人妩媚地一笑，“警官年少不经事的时候，还来照顾过我的生意呢，怎么，如今见了面就装做不认识？你们男人啊……”

“那时候我还没上警校呢，再说什么生意不生意的，别用这种会让人误会的措辞可以吗？”洪小天别过脸去。

“可是，你说过要娶我这件事，总不能不认账吧？”女人探过头来冲他耳语到，“你答应过的，要说话算话。为了帮你，我做了这么多事，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继续演戏吗？”

洪小天转身便走，女人也不恼，慢慢地跟在他身后。她很了解这个人，他一旦不说话并且摆出一副不想理你的样子，就是要私下里和你讲悄悄话。

不过这次她猜错了，洪小天的确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

两个人第一次相遇是在KTV里，刚刚毕业的高三生们醉成一团，洪小天也喝多了，摇摇晃晃的在走廊里撞见了一个男人在纠缠那时还是服务员的她，他仗着酒劲儿上来胆子大，硬是三拳两脚把那个男人给打跑了。打了人之后，洪小天耗尽了力气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她把他扶进一个空房间里给他倒水包扎伤口，洪小天傻笑着，说她好漂亮，答应等过几年就回来娶她。

第二次遇见她，洪小天差点儿没认出来，素颜的她显得格外憔悴，神志已经有些不清，听同事讲才知道她的孩子曾经在三个月前失踪，最后找到的时候，小孩子的死相很是惨，连全尸也没有落下。洪小天后来翻看档案才想起来这个人之前好像是见过的，再想去细细追问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案件不了了之，她最终也没有为自己的孩子讨到一个说法。

这次再见她，是洪小天被派来外省干苦差事的，死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疏于家人的管教，早些年被送进了私立学校，她不安分，没几个月便逃走了，不知所踪，直到出了命案才被找到。女孩生前在一家娱乐会所坐台，而凶手是当地出了名的阔少，他没有直接性地杀死她，而是用残忍手段活活把人玩死的。洪小天来这里当然不是来查案的，如果真的是查案倒不算是苦差事了，他只是过来走个形式把人的骨灰带回去。带回去也不知道会怎样，女孩的唯一亲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至于那位阔少，家大业大上头有人，给赔了一些钱就这么算了，娱乐场所关了门，仅此而已。

“喂，你还要走多远啊，我跟的好累，你们做警察的就这么不体恤老百姓吗？”

“没人要你跟着我。”洪小天头也不回。

“喂姓洪的，你再装相我就不陪你玩了！”女人一把拉住他，“你这些年明里暗里总是关照着我，这我明白，我在这边的这段时间没有给你提供太多有价值的东西，你生气也就算了，翻脸不认人也就算了，可是你得给我个交待，我可不能这么没名没分的给你提供无偿服务。”

“什么名分不名分的，我把你当小妾了不成？”洪小天很是头疼，“你是我的线人，这还不够吗？”

“你就是把我当小妾了，以为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还欠着我一个承诺，你说你会做到，你说你一定会做到的！以前我一直怀疑你说的那些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现在我不怀疑了，以后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她说的这些话无疑触碰到了洪小天的软肋，洪小天停了下来，背对着她，“你看看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女人倒一时说不出话了。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洪小天抬起自己已经废掉的右手，他这只手被歹人刺伤，神经受损，一点力气都用不上，连棉花都攥不住。握枪对他来说已经是梦想，他迟钝的左手只能勉强用来吃饭握筷。

“我已经不在一线了，这次我来只是帮忙处理琐事的，以后我就是一个挂着闲职的户籍警了，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