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那边刚刚赐下了几名侍女,此刻都站在门外候着。
阳月看了看屏风那头,眼底里涌上几许担忧。韦姌自小身子好,从没有生过大病,这次病得这般重,恐怕那夜真是被吓到了。
此时,屋外的侍女齐声叫道:“军使。”
阳月身子一僵,连忙站起身相迎,恰好萧铎走了进来。阳月便跪在地上,只看到一双银线云纹的乌皮六合靴,不敢抬头。虽然在国公府的时候她还安慰过韦姌,但此刻传言中的大魔头倏然立在眼前,她还是心惊肉跳的。
“韦姌呢?”萧铎开口说话。
阳月抖了一下,颤着声音说:“小……小姐现在……无法来见……军使……还……还请……”
萧铎俯首看她战战兢兢的模样,也不等她说完,看了看屋子,径自走到屏风后面。床上的锦被鼓起,似乎有人正躺着。
萧铎迅速背过身:“我有事问你。”
身后却没有回音。
阳月在屏风那边小声说道:“军使,小姐……她……她病了。”
病了?萧铎凝眉走到床头,见床上的小人面色苍白,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珠,秀眉轻蹙,就像一朵蔫儿掉的花,毫无生气。但纵使病中,也半分未折她的美貌,反而更显得楚楚可怜。
萧铎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阳月愣了一瞬才回道:“从……从齐州出来……就病倒了……给府上来过信了……方……方才医士来看过……说没有大碍……”
萧铎仰头想了想,怪不得父亲忽然将婚期延后了。他原以为是京城有公务牵绊,没想到是韦姌病了。这段时日他都在营中练兵,倒也未曾过问府中的事……按照魏绪所描述的,当时杨信要对韦姌用强。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受不住惊吓病倒了,也是人之常情。他沉吟了片刻,转身刚要走,袖子忽然被人扯住。
他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阿哥……阿哥……”韦姌迷迷糊糊地叫道,“救我,救救我!”
她没有醒,大概只是魇着了。若是依照他以往的做派,必是要将袖子扯出来的。可他轻微动了下,韦姌却抓得更紧,甚至还往她自己那边扯了扯。
萧铎无奈,只能在床边坐下来,任她抓着那片袖子。他以为这样呆着片刻便好,哪知道她得寸进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脸靠在他的掌心里。
萧铎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身子向下一压,两人之间便不到两掌的距离。她的皮肤光滑细嫩,带着温热,像水煮蛋一般,呵气如兰。萧铎单手撑在床沿,只觉得被她握着的那只掌心似有团火在烧。
他并不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与她也不过是见了两面而已。他自从十五岁时被父亲强逼着尝了男女之欢后,并不耽于此道。可他没有办法解释,自己被这个小丫头如此放肆地抓着,却又无法甩开她的原因。
他瞄了一眼手腕上的忘忧草结。莫非是因为这个?他一直戴着,因这东西恰好有安神的功效。
阳月见萧铎半晌没有出来,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看。屏风后,男人好像倾身……他要对小姐做什么?!阳月心中警铃大作,膝行两步,想要过去劝阻,却忽然想起,他们是有婚约的未婚夫妻。就算举动亲密些,她一个做下人的,难道还能说什么不成?
阳月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神色焦虑,既怕萧铎对韦姌做什么,又怕自己保护不了韦姌。正煎熬着,听到萧铎闷声说道:“你过来,帮我一下。”
阳月看了看这屋中没有旁人,连忙起身冲到了屏风后面,待看到韦姌抓着萧铎的手不放时,吃了一惊。
“我下手没个轻重。你想法子,让她将我松开。”萧铎回头说道。
阳月看到他的长相,更加吃惊。
在她的印象里,后汉的萧军使应该是身长八尺,豹头环眼,声若巨雷的粗糙汉子。可眼前这个身着深色鹤氅,声音肃肃如松间徐涛的男人分明绝顶英俊……
萧铎看见阳月盯着自己发呆,皱了皱眉。阳月立刻回过神来,上前跪在床边,小心将韦姌的手从萧铎手腕上掰下来,颤抖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萧铎甩了甩僵硬的手臂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阳月舒了口气,绷紧的身子这才完全松懈下来,将韦姌的手放进被子里。她看着韦姌,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声自语道:“小姐,您快些好起来吧。”
……
萧铎出了屋子,外面的侍女又跪在地上行礼。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里微微发热,他的眸光渐深。
他想起来杨信还在门口跪着,出了韦姌的院子便往前门走。冷不防地,一个女子从花园的宝瓶门里摔了出来,眼看就要摔在他身上。他往后退了一步,那女子便结实地摔在了他眼前的地上。
“哎哟!”女子揉着自己的腰侧,抬头哀怨地望着萧铎,“表哥……”
“薛小姐,你我并无亲缘关系。”萧铎淡淡地说完,从她身旁绕过,连眼角的余光都不给她。
薛锦宜恼怒,自己麻溜地爬起来,刚要追上去,被从宝瓶门里冲出来的回香拉住:“表小姐,您要做什么?”
“我难得来一趟,自然想跟表哥多说说话。回香,你放开我。”薛锦宜要甩开回香,回香却跪在她脚边,拉着她的裙子劝道:“表小姐,奴婢求求您了。上次……上次您被遣送回府的事情刚平息,姨娘也很难做的。要是再弄出点什么事,恐怕连姨娘也保不了您呢!”
薛锦宜抿了抿嘴唇。
她喜欢萧铎,想同他在一起,有什么错?反正萧铎也不喜欢周嘉惠那个痨病鬼,娶了之后,就没进过她的院子。至于周嘉敏,失踪几年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所以那次薛锦宜壮着胆子,端了宵夜去萧铎的书房,本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哪知萧铎的书房是禁地,从来不准府中女眷进出的。她连门都没摸着,就被人扭送到北院去了。还好姑姑护着她,只求了萧夫人将她遣送回家。
薛锦宜回头看了看刚才萧铎出来的院子。死了个周嘉惠,又来个什么破巫女,挡她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周嘉惠是名门闺秀,她得罪不了,那这个山野来的丫头,她去吓唬两句总没人会在意吧?何况这座院子,若她没记错,从前可是荒废了的。由此可见,萧家人并不重视她。
打定主意,薛锦宜也不追萧铎了,一转身,便往韦姌的住处走去。
回香大惊失色,那可是……她跺了下脚,跑去向薛氏报信了。
……
萧铎走后不久,韦姌便醒了过来。
阳月见她睁开眼睛,喜出望外,连声唤她,眼泪都快要落下来。
韦姌笑道:“月娘,我不过是睡了几天,你怎么反应如此大。”
阳月将她扶坐起来,塞了两个软枕在她背后:“您打小身子骨就好,几时生了这么大的病?奴婢可担心死了。”
韦姌拍了拍她的手臂,只觉得空气中残留一股淡淡的麝香味,不禁问道:“方才谁来过吗?”
阳月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韦姌,点头说道:“军使来过。而且小姐……”她斟酌着要不要告诉韦姌实情。
“怎么了?”
“小姐抓着他的手……不肯放。”
韦姌吓了一跳。她梦到那夜在齐州的事情,然后阿哥及时出现,救下了她。她拉着阿哥不让走……她轻声问道:“他有没有生气?”
“并未生气。”阳月如实说道,“军使没有马上推开小姐,反而唤了奴婢进来帮忙。而且小姐,那两个嬷嬷绝没有夸张,军使的确器貌英伟,龙章凤姿。”
韦姌想,若是山洞里的那个男人,的确担得起这几个字。
“薛小姐,您不能进去!”门外有侍女喊道。
韦姌跟阳月对视一眼,见屏风那头闯进一个人来。阳月起身出去,是一位面生的俊俏姑娘,穿着绣衣长裙,身份不像是一般人,便恭敬地行礼:“请问小姐是……?”
薛锦宜不耐烦跟阳月说话,只道:“那个巫女呢?我要见她。”
阳月耐着性子道:“请问您找我家小姐何事?”
“我来告诉她一些事,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听。”薛锦宜双手抱在胸前,笑着说道。
仆妇进来禀报:“夫人,国公府的三小姐过来了。”
柴氏正倚在榻上看书,闻言连眉毛都不抬,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仆妇退出去,过了一会儿便领了韦姌进来。韦姌跪在柴氏面前,行了礼,然后轻声说道:“韦姌因病没能及时过来拜见夫人,还请夫人恕罪。”她目光垂视地面,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如此谨小慎微,只因这萧夫人大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