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信一愣,随即面露狰狞:“没想到你倒挺有骨气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章德威不是回来了?他跟章德威办不了这事?”萧铎皱眉问道。
高墉尴尬地一笑:“军使有所不知,兵马使刚回来,就为着魏都头要处理那几匹老战马的事,跟魏都头急红了眼。眼下两人互不说话,李大人才希望军使出面,他俩才能凑到一处。”
萧铎面露不悦之色,高墉连忙补充道:“李大人还说了,马场那边视野广阔,空气也好……或者,军使可以带上夫人出去走走?”
萧铎凝神想了想,说道:“过两日吧。等母亲好一些。”
“是。那小的这就去给李大人回话。”高墉转过身,长吐一口气。心想李大人果然厉害。眼看军使就要翻脸了,就这么一句话,又把气氛给扭转过来了。要不怎么都说李大人是军使肚子里的蛔虫呢?
萧铎回到屋中,韦姌停了筷子正在等他,等他复又坐下后才重新捧起碗。以前萧铎独自一人吃饭,生活起居都是朱嬷嬷照顾,从不讲究。可跟她在一起之后才发现,吃饭有人陪伴,也是种乐趣。
他开口道:“过几日我要去趟郊外的马场。可能需要两三日的工夫才能回来。”
韦姌不知道萧铎为何突然要报上行踪,只应了声:“军使出门在外,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她刚说完,又听萧铎问道:“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韦姌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当下愣了愣。这个时代虽没有那么严格的男女之防,也没规定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他公事的时候带着自己总归不妥吧?韦姌其实也想出去走走,又不愿给萧铎添麻烦,只柔声道:“多谢军使一番好意,不过想必有诸多不便,我还是不去了。”
萧铎给自己倒酒:“不会。让绣娘为你赶制一身男装,做好了我们就走。”
他都这么说了,韦姌自是顺从地答应了。她心中还是有些期待的。毕竟来了邺都以后,除了那次上街找过顾慎之,她一直都呆在这座小小的院子里,着实呆得有些无聊了。
萧铎边喝酒边偷瞄了一眼韦姌,瞧这神色,应该是欢喜的吧?
韦姌也不经意间看了看萧铎的手腕。不知为何,他一直戴着忘忧草结。她想开口要回来,又显得自己很小气,到底是送给他了。可万一他哪天不要了,就随手扔了了呢?他虽未必看得上这个,她却十分宝贝。
吃过饭,北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柴氏醒了,要见韦姌。
韦姌很意外,匆匆换了身衣服,便要去柴氏的住处。刚跨出门,就看到萧铎背对她站在廊下,淡淡地说:“其他人留下,我与夫人同去。”说着,伸过来一只手。
他的手掌很大,布满老茧和裂痕。与他俊朗的外表所不同的这双手,似乎揭示着他艰辛努力的过往。印象中,孟灵均的手异常地光滑漂亮,毫无风霜的痕迹。她当时一定是傻了才会以为他是什么贫苦人家的孤儿。
萧铎见韦姌不动,上前亲自握了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韦姌僵了下,却没有摆脱他。这双手虽然粗粝,但却很暖。
秀致给阳月递了个欢喜的眼神,阳月笑了笑,心中也说不出是悲是喜。按理来说,来后汉的时候,就做好了萧铎会冷落韦姌的准备,眼下萧铎不仅没有冷落,瞧着还有几分上了心,应当不是坏事。不过,对于韦姌来说,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还要与他共处一室,小心周旋,却并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韦姌跟萧铎走过花园,路上下人们照常行礼,却在他们过去之后,立刻凑到廊下,像麻雀一样议论起来:“刚才我没看错吧?军使是牵着夫人吗?”
“没错,我看了好几眼呢!”
“了不得啊,这才成亲多久!从前那位夫人,成亲几年都没见过军使几面吧?”
“搞不好啊,这九黎族会什么巫术!把军使给迷惑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深觉得有道理。否则怎么解释军使这段时间来的反常?高墉走过来咳嗽一声,侍女们连忙站好:“总管。”
“是不是都很闲?这个月的月钱都不想领了?”
侍女们吐了吐舌头,立刻做鸟兽散,各忙各的去了。
柴氏的屋子比韦姌的大上一倍,床上的帘帐用的是藕色暗纹,莲心铜钩,床旁边是挂衣服用的云头衣桁。床前的屏风是墨色山水,意境高远。
东西两壁皆开窗,东壁置塌,榻上放着凭几。旁边的鹤膝桌上放着青釉莲花纹瓶,瓶中插着几枝红梅。西璧放置一书案,案上文房俱全,还有香炉和香盒。
柴氏躺在床上,秋芸上前说韦姌和萧铎过来了,她闭着眼睛道:“让他们过来坐吧,奉茶。”
萧铎坐在左侧,韦姌坐在右侧,秋芸扶着柴氏坐起来,在她背后塞了几个软枕,便退出去了。柴氏脸色微白,头上缠着额带,精神还未大好。
她先转向萧铎:“我不过传你媳妇说几句话,你也要巴巴地跟来。”
萧铎不动声色道:“只是听说母亲醒了,着急来探望。”
柴氏笑了笑,看向东壁那边:“茂先,这松红梅我看着有些腻了,你去花园里摘些别的花来给我。”
萧铎微怔,这是铁了心要支开他了。不过母亲向来极有分寸,哪怕不喜欢韦姌,也不会如薛氏一般,做些不入流的事。这点他还是很放心的。于是他顺从地站起来,大步走出去了。
待他走了,柴氏才说:“茂先的性子素来冷淡,没想到对你倒大不一样。我也不知该替你欢喜,还是担忧。”
韦姌抬起眼眸,见柴氏手肘搭在身后的软枕上,目光直直地看过来:“我听茂先说昨夜是你引荐了神医,这才救了我的性命。今日找你来,除了表示感谢,还要与你说几句真心话。我平日里待你那般,并不是对你有什么偏见。而是这深宅大院里头,我作为主母,得一碗水端平。苛待谁或是亲近谁,都会影响内院的平衡,你明白吗?”
韦姌点了点头。大概就像小时候阿爹给他们兄妹三个分东西吃,分量从来都是一模一样。不争长短,也就能和平相处。
柴氏接着说道:“相同的道理,茂先对你好,一样会招人嫉恨你。但他是那样护短霸道的性子,旁人不敢轻易招惹。只是你应当知道,他心中是有别人的。若有一日茂先对你淡了,你可有想过自己的处境?”
“大概就是墙倒众人推那样吧?”韦姌小声道。
柴氏从韦姌第一日素衣前来请安的时候,便知道这个姑娘心中如同琉璃般通透。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这个姑娘比周嘉敏更适合萧铎。
韦姌忽然起身,跪在柴氏的床边道:“夫人,我知道军使并不爱我,这个正妻的位置也不该属于我。但我此行千里迢迢来到邺都,为的是保我九黎一族的平安。所以在族人得到军使的庇护前,我只能努力呆在他的身边,顾不了那许多。”
柴氏的眼神变幻莫测,良久才叹道:“你能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你我同为女人,我不会为难你。我所能告诉你的是,茂先是个极其重情的孩子。你若能入得了他的眼,得到他的心,他必定会护你和你的族人一世周全。但你要记住,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无论你想怎么做,万不可伤害到他。否则,我不会轻饶了你。”
韦姌郑重地行了个礼:“谢夫人指点,韦姌谨记于心。”
柴氏望着她笑了:“这模样真好,性子也好。你先起来,往后还是叫我母亲吧。”
……
萧铎拿着几支新折的桃花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韦姌跟柴氏十分平和地说着话。柴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韦姌抬手比划着什么,像说到有趣的地方,两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很好。那张生动明媚的小脸,他从未见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记得她的小名,好像就叫夭夭。
他走过去将梅花抽出来,换上了新鲜的桃花,转身问道:“母亲,这样如何?”
柴氏闻言看过来,点了点头:“好。这桃花我喜欢。”
萧铎走过去,说道:“母亲身子刚好些,说了这许久的话,想必也累了。我跟韦姌先回去,改日再来探望您。”
“也好。”柴氏挥了挥手,“你们去吧。”
从柴氏的住处出来,萧铎特意换了条路,途径桃林,花开胜锦。萧铎抬头看了看树枝道:“你在此处等我片刻。”言毕,人便转进了桃林,消失不见了。
韦姌依言停住脚步,也没在意萧铎,只是想起刚才与柴氏的对话。她知道在柴氏的面前,自己费尽心思去隐瞒,还不如说实话。柴氏当初能够选择萧毅,是怎样的眼光和魄力。如今有她坐镇萧府,萧家的男人才可放心在外头打拼。所以纵然在这萧府里头,韦姌真的微不足道,但也希望获得柴氏的认可。虽说柴氏将来待她未必会有不同,但经过今日的谈话,她已经知足了。
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桃树上落下很多花瓣,纷纷扬扬的,像粉色的雪。韦姌抬起手,粉嫩的花瓣便落在她的掌心,娇小可爱。这个时候,萧铎拿着花枝走过来,桃花落了他满头满身。刚毅的男人和粉色的花瓣,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