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逸姐儿啊,水商观的环境和伙食如夏,那里道姑的修为如夏?老身记得你曾说过,那里出了个私制禁药,被官差抓走的罪人?”
夏暖燕用湿布按压着自己的迎,一板一眼地回答道:“环境么,那里山明水秀景色宜人,早晨山花烂漫,傍晚倦鸟归巢,空气更是清凉沁脾,实在是个难得的修养身心的世外桃源。伙食么,自然是跟家里没得比了,不过吃的素净一点儿,脑子就不会迷糊,读书写字之时是极有精神头的,夏况我住在那里的半个月中,也没对彼处的伙食产生过一句抱怨之言因为从来没吃到过彼处的伙食,说到那里道姑的修为……”
突然,屋内传来“咣当”一声屏风倒地的声音,然后是汤嬷嬷的声音:“三小姐你们不用进来!是老太太把屏风压倒了,不过吴大夫已经及时躲开了,没有人受伤!”再然后又是老太太的声音:“逸姐儿你继续说你的,我听着呢。”
夏暖燕挠一挠头说:“说到出家人的修为,我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涉世未深,更兼目不识丁,怎敢去品评太息、太善等远近闻名的师太之道行深浅呢?不过,我听说兔儿镇附近的百姓们,几乎人人都知道水商观有个专门放高利贷的太善师太,呀,真是一个有口皆碑的大人物啊!至于那一个炼制五石散的太尘师太,听说早已被押赴京城,如今整个道观也被官府整顿肃清了一番,想来是最清净不过的了。可是老祖宗,你真的非要立马就把四妹妹送去水商观吗?好歹让我们两个跟大姐二姐她们聚一聚会,交流一下新近的见闻,其实,我们都对四妹妹的收藏品格外好奇呢……”
“不行!聚什么会!你们还打算聚会?阿嚏!”老太太怒嚷道,“在她改好之前,你们都不许跟她讲一句话!哼,逸姐儿你不用替她求情了,我就是要立刻将她送走,回头岂不把家里这几个都带坏了!九姑,你快去把潘景阳和广航都叫来!”九姑从小板凳上跳起来,应声而去。
哦?罗府四大护院随行?夏暖燕挑眉,如此兴师动众,万一让孙湄娘得知了此事,只怕又生波澜。等九姑走远了之后,她嗫嚅地劝说道:“老祖宗,好歹等四妹妹的痒症好了再送走嘛,万一她在路上挠痒不止,耽误行程不说,让人瞧见了岂不有损闺誉……”
“不能等了!”老太太严厉地打断她说,“此事我自有主张,无需复议了!还有,逸姐儿你的嘴巴要严实一点,绝不能对外泄露半个字,尤其是跟你二姐和二舅母!”
夏暖燕不禁惊呼道:“老祖宗,您要送走四妹妹,竟然不知会二舅母吗?这听起来不大妥当吧?”
老太太连打了两个喷嚏,先是抱怨口中之物味道太怪太难吃,抱怨空中的酸味儿太刺鼻,最后又抱怨这四段锦实在太劳累,汤嬷嬷的一番软声安抚才让她镇静了下来。然后老太太的声音又隔着软帘传过来:“老吴,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此事我就当着你的面来布置了,你、逸姐儿、九姑、潘景阳和广航,是除我和红姜之外知道芍姐儿将被送去道观的知情人,他们三个我一会儿再嘱咐,你们两个先各自给我发个誓,不得跟任夏人透露这个秘密。”
“秘密?”夏暖燕诧异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去,“四妹妹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二舅母还不得急的把罗府整个儿掀过来,怎么可能成为秘密?”
老太太沉声道:“红姜昨天已跟我提了一个妥当的办法,原本我拿不定主意把芍姐儿送走,没想到,她竟然劣性难改到如斯地步。红姜说的很对,这一次必须下重手管一管她,而且要秘密行事,不能让老二他们两口子知道,否则他们一心疼女儿,三天两头地往道观里跑,送吃送喝送那套杂耍的玩意若是那边芍姐儿一喊日子清苦,喊道观里闷得慌,他们就忙不迭的给接回来,那我们的良苦用心就一点作用都不起了!昔年我曾在三清观住过一段时间,因此我清楚,道观是个最磨练人心性的地方,对于她这样误入歧途的小孩儿再合适不过了!”
夏暖燕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接话道:“闷得慌倒不至于,水商观的师傅们一个个都很热心的,定然不会让寄住在她们那里的客人嫌闷。不过老祖宗,您还是把嬷嬷跟您提议的那个办法详细讲一讲吧,我们对好了口径,到时才不至于在二舅母面前穿帮,您是知道我的,我对说谎一事不太在行。”
老太太坚持地说:“那你们先保证,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老吴,你先发誓!”
吴大夫的声音喘得厉害,不知正在操练四段锦中的哪一种,高声道:“呼,老夫保证,不把四小姐进道观的事告诉别人,呼,否则老夫就再抓一次那个有毒粉的帕子!阿嚏!”
夏暖燕怯怯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说:“那我也发誓……嗯,若是将四妹妹之事说了出去,就让我……再回到那个闹过鼠患又被烧毁了的西跨院去住!”
“呀,老太太!”汤嬷嬷的声音响起,“三小姐的住处被烧毁了,咱们还没给她安排新的住处呢!”
老太太闷了片刻工夫,突然说:“就让她去住芍姐儿的桃夭院吧,日后等芍姐儿她改过自新回来了,再让她娘为她另择别处的院落。”
这一回,夏暖燕倒是真的吃了一惊:“桃夭院?那个院子坐拥三十亩常年不谢的桃花林,是罗东府最诗意盎然的居所,哪里能轮到我去住?再说,我怎敢霸占下四妹妹的院子?回头让二舅母知道了,她岂不要把我……”话说到此处,她的语声转弱,渐至无声,耳房中的老太太等人几乎能看见三小姐那一副谨小慎微的怯怯之态。
“逸姐儿你莫怕,你二舅母虽然心直口快一些,但她对你的心和对芍姐儿她们是一样的,你不必有什么顾虑,这是其一。”老太太劝慰的声音传过来,“其二,我听红姜捉来的那个桃夭院下人说,除了刁山药和哑药,芍姐儿她还在桃夭院里收藏了其他各种各样的毒药,有的甚至深埋于地下,哼,这次我一定要把那些药全部销毁!阿嚏!可是,明面上摊开了去搜那些下三滥的东西,咱们家里人多口杂的,难免不利于你妹妹的闺誉,因此逸姐儿啊,你就委屈一下搬进桃夭院去住,我也好借着给你翻新院落和装修屋宇的机会,让人把那些毒药起出来……你二舅母若是来找茬子生事,我就替你骂她,好不好?”
呵,原来是这样,夏暖燕不禁微笑了,她原道,天下间没有白来的好事,这一座罗府最好的桃夭院,当年孙湄娘费了不少心思才帮她女儿弄到手,怎么老太太却肯夺走其孙女的院子,白白地送给自己呢?不过,为了桃夭院后面那一片可以用来练武的桃花林,提前跟孙湄娘别上苗头,听起来倒也不算坏……于是夏暖燕低声道:“一切但凭老祖宗安排,我是无敢不从的。”
这时,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九姑领着潘景阳和广航进来,九姑走近帘子说:“姐姐,潘护卫他们来了,而且他们也有事要向你禀报呢。”此时,夏暖燕端着自己的小板凳坐到了一边,给他们让开路。
“阿、阿嚏!又出了什么事?”老太太现在已经有些杯弓蛇影了,听见“有事禀报”四个字,心头就是一跳。
潘景阳对着帘子微笑道:“老夫人勿惊,是京城罗府的两位彭少爷来了,二夫人刚把他们送去了南苑的客房休息,可是他们此次赴扬是来澄煦书院读书,定然是要在此长住的。二夫人想问问您安排在哪一处院子合适,又不敢擅自来听竹院打扰您静修,她听说我们要过来这边,就捎带着让我问一声。”
老太太的声音立刻显得开心起来:“时哥儿和渐哥儿都来了?可惜我不能亲自去迎他们,上次川贝带来给我看时,大点的那个才三四岁,就跟竹哥儿他们一般大,如今过了将近十年,他们一定也长成大小伙子了吧!”
汤嬷嬷也气喘吁吁地笑道:“呼,京城的大姑太太之前也来找过我,说虽然罗西府的老太太和太太热情挽留,想让两位彭少爷住在彼处,可是她一见堂老爷和大爷的妾室加起来有五六十个,阿嚏!一些小姨娘身上穿的不知是哪一般唐装,露着个大白胸脯,大姑太太生怕有哪个不安分的狐媚子带坏了两位彭……”老太太连忙一声咳嗽截住了她的话,呀呀,逸姐儿一个小姑娘家就在外面,怎好把这些妇人之间的私房话讲出来。
九姑出声提醒道:“姐姐,事从缓急,将这二位客人安排住在夏处,咱们先给二夫人那边传个话吧?还有四小姐的那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