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粗衣女子面容精致,青丝如练,只绾了松松的垂角髻,翠色欲滴的碧玉钗使她更添一分韵质。
“好了你,你上次送来的都没有坏,干什么又送,快放回去,被你母亲知晓了,小心又是一顿骂!”女子用食指点点霁晴的眉心。
“才不会了,这次是我存了银子偷偷买的,娘亲才不会知道。”
“算了,不说你了。对了,你前日才来过,怎么又来了?”
“姐姐,等你及笄了,我们见面的日子就少了呀!我得趁你还在家,多来几次。”她紧紧抓着女子衣袖,像是怕丢了。
“怎么回事?”
“姐姐不知道么,你自小便与三王爷定了亲,等你及笄就得嫁过去做王妃了。”她小心地忘了一眼女子,“姐姐,三王爷他很好哦!”
女子戏谑地望着她,调皮地问,“怎么个好法呀?”
“就是……就是……”霁晴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角,涨红了脸,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哦,我知晓了。”女子双手捧起霁晴的脸,直视着她蒙了一层水汽的眼睛,微笑着说:“三王爷生得一副好皮相,把我家妹妹迷得脸儿红,心儿跳的。”
“啊呀!”霁晴挣开她的手,红着脸说,“姐姐真讨厌,不理你了。”便飞似的跑了。
女子望着霁晴的背影,无奈地笑着。取了头上的碧玉钗,小心地放在手掌里,左右看了看。才走回了幽然居。
回到自己房间,她从墙角抠了半块砖,从墙缝里取出一个陈旧的木盒,将碧玉钗小心的放进木盒,才将一切恢复原样。
“顾酒暖!顾酒暖!你给我滚过来!”隔壁传来急促而暴躁的声音。
她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快步走了过去。
“你巴不得我早死是不是!”她一进门,便有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只是低着眼不说话。
眼前的女人用力的抓了一把她的头发,仿佛要扯起一层头皮。
“拿去吃了。”女人塞了粒灰色的药丸在她手中,又走到窗边坐下,望着天边的夕阳,不说话了。
顾酒暖抬头望着她,她的眼窝深陷,两颊干瘪,头发灰白,双眼昏暗无神,聚集着满满的怨恨和狠厉。看见这幅模样,不会有人将她与十四年前绝代风华的太傅嫡女沈洛,联系在一起。这样迟暮般的老人,怎会是年方三十的美少妇呢?
“还不去!”狠厉的话又响彻在耳边,她连忙收拾了自己的心情退出了屋子。站在满是荒草的院子里,吞下了手中的药,静待一阵精神恍惚之后,便赶去厨房里做饭了。
半个时辰后,在天边落日只剩下一点余光的时候,她走到沈洛的房前,沉声道:“母亲,饭好了。”
沈洛恍若未觉,仍然是坐在窗前,望着夕阳最后一点余辉。顾酒暖也只是站在门前,沉默。想起霁晴总是天真浪漫的笑,说着她的“娘亲”,总是幸福满足的,看着眼前的沈洛,她无论如何也提不起胆子在她面前放肆。
终于,等到夕阳的余辉完全隐到山的另一边,沈洛才用干涩的声音说:“走吧。”
顾酒暖挑了挑油灯里的灯花,待灯光明亮些才回到破旧的桌前坐下,端起面前的饭,低着眼,一口一口机械地吃着。饭菜十分简单,只是一盘无油少盐的清水白菜,用院子里一种草制作的酸水黄瓜。
抬眼望了望眼前的母亲,似乎只有在灯光下沉默的她,才稍有一点柔和的感觉。
吃完饭,她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从荒草从中捉了一条吐着腥红信子的毒蛇,扔进厅里的陶土罐,才匆匆爬上床睡了。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母亲满带怨恨的眼和霁晴天真的笑容,总交替闪现在眼前,似是带着满满的嘲笑,逼迫她合不上眼。
终于,在天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她才沉沉睡去。
“顾酒暖!顾酒暖!滚过来!”急促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
顾酒暖充满地穿好衣物,跑到隔壁房间。
沈洛只穿一件旧寝衣,坐在窗前,望着墙外初升的太阳,看见她来,才转过头,丢给她两百两银钱,便又转过头,望着窗外。
顾酒暖拾起了银两,转身出去,看了看昨晚扔进陶土罐的毒蛇,果然已死了,用刀割开蛇皮,收集完蛇血,把陶土罐放在了太阳下暴晒。才出了院子,出门时,望了一眼沈洛的侧脸,知晓她定要整天对着太阳发呆了。连续十年,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有太阳,她总是这样。
出了院门,穿过一道垂花门,便是一方矮墙,于是翻了墙过去。
走到了集市上,见街头便是一家观花楼,这是一家妓院,她饶了路,走到后门,便有小厮引路,“姑娘,这边走!”
远远地,便有一浑身胭脂粉味的大约三十好几的女人迎上来,对着她道:“观雪,今日怎这般早?”
“我今日还有事,得快些,月娘。”
“好。”月娘招呼了人,给她梳洗打扮。
一个时辰之后,顾酒暖着一身月白色及地长裙,蒙了一面白纱,捧了一张琴来到前厅。
此时,月娘正站在台上说:“诸位撞上了好时候,观雪姑娘今日来得很早。”
顾酒暖捧了琴上台,盈盈行礼,似羞似喜:“还望诸位赏脸,吓得小女子奏一曲,希望不要观雪琴技拙劣。”说完,便坐下,双手抚琴,划开一串串叮咚琳琅的琴音。
沈洛曾是京中风叶人物,琴棋书画自是不差的,后来嫁给左相顾世霖,住在幽然居,生活凄惨,教给顾酒暖的就只有这可杀人的琴,自然顾酒暖尚幼,而且只跟沈洛学了半吊子的武功,自然还不到可以以琴音杀人的地步。再还有,不知道沈洛在何处学得一身毒术,却也交给了她。
琴声还在抑扬顿挫的起伏着,台下已是一片寂静。
一阵悠长的琴声过后,顾酒暖站起身,低下头说:“小女子献丑,祝诸位玩得开心,小女子告辞。”说完便要捧了琴离去,台下却发出一阵阵喧闹声。对此,她早已见怪不怪,径自捧了琴,想下台。
“观雪姑娘,请留步。”顾酒暖举目望去,只见一俊朗男子,拍了拍深蓝色衣袂,站起身来,握拳一拜道:“久闻观雪姑娘大名,今日才得一见,果真琴艺高绝。”
顾酒暖撇了他一眼,心下直道,讨厌的家伙,只得低下头,说:“公子谬赞,观雪琴技拙劣,那堪入耳?”
对面的人却不接话,只道:“听闻姑娘八岁开始,每月十五,定要在观花楼中奏琴?”
“是。”她八岁时,被人贩子骗入观花楼,险些被卖,最后却是她将人贩子斩了双手,因此认识了观花楼月娘。月娘得知她善琴,便与她约定每月十五,登台奏一曲。她自是应下。
“不知在下可有幸一睹姑娘芳容。”
这人说着登徒子般的话,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顾酒暖一时也难以猜出他的意图,于是,手将琴扣得紧紧的,仍是低声道:“母亲从小教导我,女儿家不可在外抛头露面,观雪才有每次都以白纱蒙面,公子这般要求,确是强人所难了。观雪告退。”
“这样吗?”那人轻笑一声,似是早已料到,“但今日可由不得你了。”说完,双手成爪,向顾酒暖逼来。
顾酒暖连忙扔了琴,从窗户里翻出去,突然一颗石子袭来,击落了她的面纱。她急急地转过身,向巷子里跑去,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在一个不起眼的居民门口停下来,敲了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了声音。
“老顾客。”她平息了心跳,吐了几口粗气道。
立即有人把门打开了,一个长相平凡,满头白发的老叟带着她进了厅里。
“小丫头,跑这么快干什么?”
“没什么,老徐叔,今年的东西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