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府都在盼着诰命夫人赶快咽气。
草木葳蕤,蝉鸣声声。
相府,一处不起眼的偏院。
“母亲还有什么好牵挂的?快些上路对谁都好。”
养子眼神冰冷,对着床上形容枯槁的妇人不耐烦的说道。
旁边的秦姨娘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发间的赤金钗晃得人心烦。
她身侧立着的青年双眼红肿,压抑着哭哑了的嗓子一声声叫着:“母亲,母亲。”
这让秦姨娘恼火,抬手一巴掌狠狠摔在儿子脸上,瞥了一眼红肿的脸颊未见丝毫心疼,反而神色得意。
“夫人的嫡子还在这儿呢,要你个庶子装孝顺。你记住,我,才是你娘。”
陆夫人对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眼神越过众人时,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庶子,便遥遥地望向窗外。
“今年的葡萄,怕是等不到了。”她有些惋惜的想着,那是她和庶子一起种下的,结出来的果子甜进心坎里。
郎中早在一月前就让府里准备后事。
可是谁都没想到,进气少出气多的陆夫人,这最后一口气硬是撑到了现在。
她不甘心。
世人皆道她命好,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嫁的夫君三元及第官至宰相,还为她请封诰命。
她失了独子,夫君从慈幼堂挑了养子给她傍身。
她的苦楚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自从十六岁嫁进陆家,便遭婆母磋磨,还要终日为生计操劳。
这让本就体弱的她落下不少病根,不然也不至于才三十出头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本以为夫君得了官身,她生下嫡子,日子便会好起来。
可她的亲生儿子在三岁那年走失,从此杳无音讯。
夫君惩处一众奶娘仆妇,却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两年后,夫君从慈幼堂带回养子,只说瞧着眉眼间与她有几分相似,二人定是有母子缘分。
前些年她思子心切,也没太留意。
后来那孩子渐渐长大,眉眼张开了,她才注意,不是和她像,而是和他像。
夫君的官越做越大,她只道是与哪个身份低微的女子有了孩子,不能光明正大的纳为妾室,这才找了个由头记在她名下。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也是可怜,便这么养着吧。
却不知,养子是夫君与白月光所出。
这件事夫君知,白月光知,养子知,后来连秦姨娘都知道了,唯独她不知。
夫君不忍心他和白月光的儿子在外受苦,便早早接了回来。
这嫡子的位置,一直都是留给他的。
“将他记在你名下,那是你的福气。他的生母,早晚都会是我的妻。”
白月光是犯官家眷,没入奴籍成了教坊司的歌舞伎。
他为她翻了案,赎了身,还要娶了她做平妻。
陆夫人不同意,只接受纳妾。也是便吊着这最后一口气,慢慢耗着,总归不能让他们痛快。
养子不死心,继续开口道:
“母亲不好奇,为何只有我们几人守着您吗?您的死讯早已公布了月余。世人都道爹和娘苦尽甘来,府里正在忙着筹备婚礼呢。”
这种瞎话也只敢拿来诳她。
若只是个寻常的陆夫人,弄死也就是了。
偏偏她有诰命在身,隔三岔五便有太医来问诊。
陆相位高权重的同时,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就连宫里的太监也会经常造访,带来皇帝或各宫娘娘的关心和珍稀的补药。
管事太监似笑非笑的问陆相:
“夫人贵为一品诰命,大人为何将她安置在偏院?莫非真如外界所说,大人宠妾灭妻?”
“公公说笑了,夫人重病喜幽静,整个相府这处偏院最是清幽雅致。”
陆相额头冷汗直冒,总算搪塞了过去。
心里却是恨得咬牙切齿,直骂这个疯妇怎么还不咽气。
于是他们悄悄放出谣言,希望世人的口诛笔伐压垮陆夫人。
世人眼中的陆相,身居高位却至情至性,虽心有所爱却仍然善待正妻。
白月光深明大义,有了子嗣也不曾纠缠,独自抚养着他们爱的结晶。但天有不测风云,儿子走丢。
幸亏苍天有眼,陆相从慈幼院为正妻带回的养子正是亲子,冥冥之中儿子成为了自己的嫡子,真是父子连心。
奈何陆夫人宋氏善妒,霸占别人儿子多年还不许夫君纳白月光为妾。
必是沟壑难填遭了报应,才早早撒手人寰。
如今妒妇宋氏要没了,白月光也不用委身为妾,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
养子仔细观察着嫡母反应,见她心绪没有丝毫涟漪,灰白的眼中反而闪过讥讽,有些恼火。
此时一个手脚麻利的小厮来了,也不言语,朝众人一揖,便看向那位陆少爷。
陆少爷皱着眉摇了摇头,小厮会意转身便走了。
若是被这种拙劣的谎言诓骗,她便不是陆夫人了。
“放心,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盼着我死,我也要撑到最后!看着你们不如意,我便高兴。”
这么一想,陆夫人心中畅快,破败的身体似乎又多了几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