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里,最多的就是书,从枯燥的诗经史记,到有趣的鬼怪异志,杂七杂八,堆满了他整个房间。
母亲自小对他管的很严,平日除了上学,几乎很少让他出门,活了十七年,他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你要努力读书,考取功名,让你父亲看到你的价值,接你回家认祖归宗。”
没错,他是个无名无份的私生子。
他的父亲,是京都四品户部侍郎宁辽宁大人。
十九年前,宁辽初登仕途,被派遣至鄞州为六品巡检,在鄞州一年后,他与绣娘元氏相识,二人相偎相依,不多久便生了情。
宁辽年轻时生得一副好相貌,元氏沉溺于他的花言巧语中,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奉献了出去。
可她不知,远在京都这头,宁辽其实早已成了亲,且还有了孩子。
宁辽欺瞒着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还许诺会娶元氏为妻,可在他任职期满,即将回京时,却不顾佳人苦苦哀求,撇下已经大着肚子的女人独自回了京。
直至那时,元氏才知自己受了骗。
肚子里的孩子来的不合时宜,宁辽逼她堕胎,可她却舍不得亲骨肉,宁可自甘为妾,也要留在负心汉身边。
但宁辽却不要她了,他说,他家中妻子贤惠知心,他不能带个妾室回家伤妻子的心,所以,在鄞州的这一段时间,只能算露水情缘。
不管是元氏,还是她肚里的孩子,他都不要了。
元氏绝望看他远去,未婚先孕的流言差点将她淹死,但她还是忍痛将孩子生了下来,她始终想着,虎毒不食子,只要她的孩子有了出息,那他父亲肯定不会再将他们拒之门外。
抱着这样的心态,元氏对宁绝管得特别严厉,从他会讲话开始,他面前就是成堆的书籍,在别的孩子自由玩乐的时候,与他作伴的只有深奥的文字和乏味的笔墨纸砚。
宁绝出生的十七年里,他与宁辽不曾见过一次,元氏倒是经常写信寄往京都,但几百封信里,宁辽不曾回过一次。
哦,不对。
他回过一次的。
在宁绝出生半年后,元氏写信告诉他,他的儿子出生了,希望他给孩子取个名字。
然后,他回了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
那封信很简单,薄薄的白纸上就写着一个字——绝。
不知道是“绝”了那段感情,还是“绝”了那个孩子的血脉,一个寓意十分不好的字,元氏哭着将其当做了孩子的名字,自此便有了“宁绝”。
再后来,元氏还是一如既往的给京都送信,从开始的诉说情思,到后来只提孩子。
第一年,她说,鄞州的花海开了,她很想他。
第三年,她说,她给他缝了新衫,绣花是他喜欢的君子兰。
第五年,她说,她时常想起他们的过往,他何时能回来看看她?
……
第十年,她说,他们的孩子得了夫子夸奖,他能否来看看孩子?
第十三年,她说,他们的孩子过了童试,能否让孩子去京都看看他?
第十六年,她说,他们的孩子成了举人,再过一年就能去京都参加春闱,那时他能否去贡院看一眼孩子?
第十七年,她说,他们的孩子已经准备进京了,如果他不去看孩子,那她就陪着孩子一同前往京都。
……
不知道是最后一封信起了威胁,还是宁辽突然良心发现,几日后,一个自称京都宁大人府上的管事到鄞州找到了元氏。
他一到宁绝家中,便直言是奉了宁大人的命令,要接宁绝前往京都参加春闱。
元氏高兴坏了,她想着苦尽甘来,终于等到了宁辽的回视,可李管事一句话将她打入谷底。
他说:“大人说了,此行只接小公子一人进京。”
他只想要有用的孩子,并不要已经没了感情的女人。
元氏眼中满是绝望,她瘫坐在地上不知作何感想,双眼中无泪流出,好似这么多年已经哭干了。
宁绝看着母亲的样子,他本想拒绝跟李管事进京,但元氏不知悔改,她不顾自己,非要逼着宁绝认祖归宗。
她说:“你父亲只是还没看到你的价值,只要你考中贡士,看在我对你这十多年的苦心养育之下,他肯定会接受我们的。”
宁绝愤然,他不用宁辽接受,母亲若想去京都,他可以参加科考,可以入仕,可以去做官,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让母亲过上好生活。
但元氏听不进去,她一心只想着跟宁辽再见一面,还想着再续前缘,能名正言顺的进入宁府,让她的孩子成为宁府堂堂正正的小公子。
她是个固执的女人,正如她固执的跟宁辽在一起,固执的生下孩子,固执的让宁绝读书习字一样。
如今依旧固执的逼宁绝跟李管事回京,让他一定要在科考中取得好成绩,必须要顺利留在京都宁府。
宁绝算不得有多孝顺,但想到母亲十多年来流的泪,他妥协了,他的命是母亲给的,她此生就这一个愿望,既然她想要,那就顺她的意吧。
只是希望她日后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