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片(2 / 2)红炉一片雪首页

师兄微微颌首,隔空取过锦囊,拿出盘门玉锁,重新戴在我的脖子上。

“去吧,同你在山下约的人道个别,回来要闭关一段时日,待你功力有了长进,有修为傍身,这三山四海五湖六合,有的你游玩。”

“谢谢师兄!”我欢呼一声,扑上去搂住他的脖颈,紧紧抱了一抱,“师兄你好生歇着,我先去了。”

匆匆站起,敛衽施了一礼。师兄神情仿佛有些僵,只挥了挥手,我欢天喜地的退了出来。

折腾一夜,天已微明。想到马上又能见到天佑,我既喜且忧,喜自不必说,忧的是不知他还会不会等我,又有没有怨我。我以往下山见他,总是惦记着有什么新奇的好玩意,今日心境却有些许不同,那些玩的乐的都已不重要,我只想见到他。

那种带着酸楚的喜悦,带着忐忑的期待,是我平生初次尝到的滋味。

盘门开启,再次踏入人间,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天地一片白茫茫,下雪了,鹅毛一般大,地上的积雪已没住脚背。

远远的,只见那老桂树披了一身的霜雪,孤零零地伫立着,树下并没见什么人。我的心往下沉,想了想,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

走的近了,才发现却是有个人影蹲在树下,他披着披风戴着斗笠,低着脑袋不知在瞅啥,也不知是待了多久,身上满是积雪,像个长在雪地里的大蘑菇。

我那沉在谷底的心忽悠悠地飘了起来,直飘到九重天的云彩里。我悄悄走过去,在大蘑菇面前站定。

蘑菇没有动,像是在琢磨我的绣花鞋,我咬着嘴唇忍着笑,也不出声。过了片刻,似乎见到大滴的水迹落在雪地里,倏忽不见。

咦?

“天佑,你在哭吗?”我伸手去扶他。

斗笠抬起来,露出一张脸,眼睛亮晶晶,唇角却有温柔的笑意。“阿筝,你来了。”

他说得平静自然,像是我从未失约一般。我更加内疚起来,“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雪落的时候,桂花酒酿得刚刚好。”

对,我们一早有约,冬天落第一场雪的时候,埋在这树下的桂花酒就能挖出来同饮了。

还好还好,虽然晚了,但尚未错过我们的落雪之约。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的这样少?”天佑站起来,将身上的毛裘披风解下,披在我身上。

我有几百年修为在身,三脚猫的修为也是修为,寻常风雪并不在话下,本想说我不用,但那宽大的衣袍穿在身上,带着他的体温,身上暖暖的,心里美美的,我咪着眼睛笑,什么也没说。

天佑脱下外袍,我才发现他怀里一直抱着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桂花酒。”天佑把手拿开些,果然是个陶瓷小酒坛。“我刚刚把它挖出来,才发现忘记带酒炉,想回去拿,又怕错过你,就先抱在怀里暖着,你若来了,喝着也不冷。”

这个傻子。这坛酒我放在手里,不消片刻就能催暖,他却要一直揣着个冰疙瘩。

我扯了扯他的手臂,拉着他一起蹲下,然后紧挨在他身侧,将披风脱下搭在我们俩的头上,这样就都不冷了。

毛裘大氅搭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将风雪隔绝于外。

天佑扭头看着我,眸子亮亮的,挨得这样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瞳仁里有个小小的我,笑脸盈盈。

“还愣着干什么?酒杯呢?”我催促道。

“……”

“也忘了?”

“出门的时候魂不守舍,要带的东西全不记得。”

“没事没事。”

老办法,我接过酒坛,拍碎封口的黄泥,取掉封盖,霎时酒香四溢,我掏出丝帕将坛口擦拭干净,迫不及待地捧起来喝了一口。

桂花的甜香清冽浓郁,融在醇厚柔和的酒香中,余味绵长。

“柳记酒庄名不虚传,柳公子好手艺哦!”我把酒坛递给他,“来来,你也尝一尝。”

这一次他没推辞,接过酒坛,仰头饮了一大口。

我二人便双双蹲在大树底下,像一对大蘑菇一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将这不大不小的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

披风不知何时已落在地上,但身上一点也不冷,胸中有升腾的热气源源而起,我站起身,将空酒坛掷于远远的雪地之中,道句“痛快痛快!”

天佑扶过我的肩膀,用拇指帮我轻轻擦去嘴角的酒痕。我玩心大起,作势要去咬他,他居然也不躲,我倒下不去嘴了。

就在那一刻,天佑拉起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阿筝你嫁给我,我做一辈子桂花甜酿给你喝。”

我愣了楞,便笑了,凡人的一辈子,眨眨眼便过去了,他竟如此郑重。

我慢慢抽回手,“你都不知我是谁,就要娶我么?”

一向温和的天佑却不由分说将我的手捉了回去,攥得更紧,“你是阿筝,我只知道我一日不见你,思之如狂,你离开月余,我每日每日都来这树下等你,你说你住在山那边,家中是卖药的,我便翻过几座山,一村一村地去寻,一户一户地去问,可无论如何都寻不见你。我每天都在对自己说,只要让我再见到你,就绝不再让你离开。阿筝姑娘,我虽然没有家财万贯,也没有高官厚禄,但自认勤勉上进,为人忠正纯良,你嫁给我,我这一世都会待你好,好不好?”

他这番话说的既快且急,我眨巴眨巴眼,慢慢地消化,品出了其中沉甸甸的心意。

我不忍再骗他,决心告知他实情:“天佑,你有所不知,我其实与你……并非同族,我并不是人……我是,是……”

“你是狐狸。”

哈?我瞪大眼睛,被他吓住了,“你怎么知道?”

天佑微微一笑,“有一次你酒后小憩,露出一小截毛茸尾巴。”

啊?!什么时候?我拼命的回忆,我与天佑游玩多在闹市,不知是被多少人看见了?怕是要引来麻烦。

“你别急,我及时用衣衫盖住了你,并未被旁人发觉。”

我松了口气,隐约想起是有这么回事,那天我醒来,还笑他多事,天又不冷,干嘛要给人家盖这么多。可他那日只是笑笑,并无异状。

“那,那你还要娶我?你不怕么?”

“为何要怕?无论你是人是狐,你都是阿筝。天下之大,我所钟情的女子恰巧是一只狐狸罢了。”天佑拉起我的手,捂在他的脸颊,“你聪慧可人,又如此美,我只怕你看不中我,不肯下嫁。”

他不再说话,无声地看着我。

大雪还在下,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每片雪花都像在催我回答。

冰天雪地里,有个温柔暖心的少年郎,说他一世都会待我好。一世那么短,便陪他一世又何妨?

于是我点点头,说好。

天佑高兴极了,将我紧紧按在怀里,喃喃地说,真好,真好。

我虚度年华三百余载,那是头一遭,有人将我拥在怀里,宛如一件珍宝。就是那个温暖的怀抱,让我思之念之,珍之重之,在那之后的一百五十年里,不倦不休,固执地寻找。

心心念念忆相逢,别恨谁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