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0章 处心积虑(1 / 2)一剑霜寒首页

大梁的兵士早就将客栈围了个严严实实。

看这架势是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单等着自己入瓮。杨博广长叹一声,任由林影上前套上冰冷枷锁。至于周九霄,此人武将出生功夫高强,又身犯通敌叛国之重罪云倚风原以为他会选择拼死突围岂料对方却只犹豫一瞬并未出手。

耶尔腾这次终于没有再护着两人事实上若有可能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对方。阿碧方才的惨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己或许一辈子都忘不掉了大漠中最漂亮的女人,原来只是有心人用来对付自己的一个工具一切都是假的,连那绝美的碧瞳与容颜都是假的。

而一想到自己和一个怪物度过了那么多情意绵绵的夜晚他胃里就翻涌起强烈不适怒火也几乎焚尽了整颗心。

周九霄冷冷道:“你有何证据说我与此事有关?”

“有没有关系,审问完这名侍女自能见分晓。”云倚风道,“自然,即便她供不出什么,还有另一个人同样能说清阿碧的来历。”

耶尔腾抬起头:“是谁?”

林影很快就带进来了一名文质彬彬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年轻而又健壮,看穿着打扮,像是有些地位身份。

他便是乌恩兄弟二人找回来的“多吉”,也是阿碧的未婚夫,逐月部族的首领。他与族人们皆生活在开满黄花的世外桃源中,身上穿着五彩的袍子,手中拿着雪白的琴,终日以歌声为伴。富裕安稳的生活,令他们有大量时间来思考,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思想与智慧。

在大漠与草原中,其实一直流传着关于这群人的故事,不过即便强大如耶尔腾,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逐月部族并非只是牧民们幻想出的乐土,而是真实地存在着。

“逐月部族一直选择隐世,只会偶尔收留迷路的牧民与商人,唯一一次主动向外张开怀抱,就是因为月牙。”也是众人眼中的“阿碧”,她是上一任逐月部族首领的小女儿,自出生起就患有怪病,经常会惊惧抽搐,并且年纪越大,症状便越频繁明显。

再有智慧的头脑也治不好怪病,所以多吉便派出许多族人,前往各地寻找名医,希望能治好自己的未婚妻。

云倚风道:“周九霄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月牙姑娘的病症,蝴蝶癔实在太难得了,于是他自称大夫,亲自前往逐月部族看诊,却悄悄带走了月牙。”

耶尔腾皱眉:“如此大费周章,只因一个蝴蝶癔?”

“当年的谢含烟也患有此病,并且因为周九霄的冒险相助,才得以保住性命。”云倚风道,“他想以此来取得我的信任,即便谭太医没有说出陈年往事,王爷也会问明大首领为何知道谭太医能治病,周九霄照样可以等到出场的机会。”

而实际情况还要对对方更有利一些谭思明毫无隐瞒,不仅一五一十说出了当年事,还替周九霄说了两句好话,令对方的形象更加正面几分。

江湖中最好的傀儡师,能随意改变偶人的容貌与声音,甚至连记忆也能重新翻洗。阿碧就这么被一点一点雕琢成了倾世美人,碧绿瞳仁遮掩了棕黑双眼,而全新的“记忆”也覆盖了真实的曾经。她混乱而又恍惚,在终日不散的妖冶花香与低喃里,记住了“白衣圣姑”的故事,相信了自己也是她的族人,但因为成为偶人的时间太短,她仍时不时会想起多吉、想起未婚夫的影子、想起黄花与五彩的衣裙。每每这时,每每当她的瞳孔变回黑色,即将挣扎找回真实的自己时,那伪装成贴身侍女的傀儡师,总会及时出现,将她重新变回碧瞳美人。

耶尔腾听得不可置信:“为了利用阿碧,逐渐控制我?”

“这只是目的之一。”云倚风道。

或者更确切而言,阿碧倾国倾城的容貌,是为了引诱耶尔腾上钩,逐步获取他的信任。而阿碧身上的蝴蝶癔与被灌输的“回忆”,则是为了迷惑云倚风。一个精心训练过的美人,拥有和他莫名相似的气质与神情,部落里还有着一名“圣姑”,无论身世、容貌还是过往,皆与当年的谢含烟一模一样,甚至连古怪病症都不假,这一切实在太真实、太顺理成章了,稍有不慎,便会一脚踩进去。

若非事先便心存疑虑,当日在追往大漠深处时,云倚风觉得自己或许当真会相信。那慈爱的眼神与贴心的叮嘱,还有含着血泪对先皇的控诉,无一不符合自己对谢含烟的猜想。浓厚的花香袭来时,他一个恍惚,险些就中了圈套,幸而及时掐住手心,方才用疼痛换取了清醒。

“你早就发现了他们的阴谋。”耶尔腾皱眉,“除去多吉,还有哪里露出了破绽?”

“在最开始的时候。”云倚风转身看着周九霄,“你口口声声说,先皇要诛杀卢将军,要灭谢氏满门,这措辞原本无懈可击,直到后来谭太医亲口说出,谢小姐是被先皇所救。”

周九霄言,脸上血色顿失。

在谭思明的叙述中,当年的确是周九霄冒险找到太医院,带着他混入谢府替谢含烟看诊。但想治好蝴蝶癔,非得要一味药,一味在当时看来,几乎不可能拿到的药。

那一晚在离开谢府后,谭思明看着头顶一方星空,想着昔日里名动王城的名门闺秀,今日却落得那般落魄憔悴,心里亦是惋惜遗憾,他步履蹒跚地走着,原打算去找周九霄复命,告诉他这病无药可医,却在途中遇到了先皇。

谭思明当时惊慌失措,要知道私自出入叛臣府邸,可是死罪。谁知先皇却并未责怪,反而和颜悦色,详细问了谢家小姐的情况,命他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治好。见皇上态度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冰冷,谭思明便壮着胆子,说出了不可缺少的那味药。

“是龙血。”云倚风道,“非得要大梁皇室,割腕取血为引。”

这要求几乎已经称得上惊天忤逆了。谭思明说完之后,跪地惴惴不安,他原本以为皇上即便答应,也是招来某位王爷取血,却不料最后竟是实打实的真龙天子之血,一连十数日从未间断,硬是把谢含烟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这算是谭思明与先皇之间的秘密,先前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周九霄自然也无从得知。至于这回救月牙,则是用了李珺的血,为免腕上的伤口太过引人注目,便假称他摔断骨头,把整条胳膊都包扎了个严严实实。

云倚风道:“即便谢家通敌,先皇对谢小姐的态度也并非赶尽杀绝,反而一直默默相救,想来大多是因为卢将军,那么所谓卢将军受心上人唆使,协助谢家叛国一事,自然也就做不得真了。”否则哪位帝王会愿意割腕去救卖国贼?

恰是因为有了谭思明这个故事,所以云倚风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对周九霄抱有十成十的戒心,对他的所言所行自是百般提防,从未信过半句。而在乌恩兄弟二人带回多吉,得知他有一名同样患有惊惧癔症的未婚妻,这名未婚妻又被人离奇带走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阿碧。

灵星儿迟疑:“可两人的容貌完全不同啊,怎么可能是同一个?”

“武林中有一门比下九流还不如的行当,叫傀儡师。”云倚风道,“原是供那些有怪癖的富户取乐所用,能将活人制成偶人,重新按照喜好,细细雕琢容貌、举止与气度。因为太过血腥残忍,有悖纲常,所以只能活跃在阴暗的地下。

阿碧耳后的那条蜿蜒蓝线,便是牵引偶人的线绳。

季燕然示意林影将几人带了下去,包括那昏迷不醒的傀儡师。

多吉并未理会耶尔腾,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道:“要是没有其它事,我想先去陪着月牙。”

季燕然道:“首领请自便。”

多吉微微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了耶尔腾、季燕然与云倚风三人。

耶尔腾问:“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带回王城,交给皇兄。”季燕然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要先问明,所谓血灵芝,究竟是大首领亲眼见过,还是他们用来与葛藤部族谈判的筹码?”

耶尔腾回答:“他们不知道,应当也没有见过。”

“那就好。”季燕然道,“阿碧虽非绝世佳人,但救她一命这个要求,我也算做到了,此外还替大首领除去了身旁隐患,既如此,是否该尽快说出第三个条件?”

“好。”耶尔腾点头,“十日,十日之内,我会告诉萧王殿下,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

将军府中,谭思明与梅竹松都守在床边,替月牙看诊。蓝色的傀儡线已经被剔除,长时间被炼作“偶人”,她的身体与容貌皆受影响,整个人枯瘦蜡黄,看起来毫无生机。

梅竹松道:“这手法实在阴毒,怕是要好好调养三五年,方能缓回来了。”

“那缺失的记忆呢?”云倚风问。

“脑中被银针所伤,不好说。”谭思明道,“但月牙姑娘既能模模糊糊记住部落与未婚夫,就说明还能有彻底恢复的一天,多吉首领可得好好照顾她。”

“自然。”多吉道,“我以后会将她捧在掌心,像保护最珍贵的明珠一样,再也不会被恶人夺走了。”

灵星儿站在一旁,心想,这才对嘛。比起耶尔腾先前的锦衣玉食,这句承诺可要顺耳多了。

因月牙还要休息,几人便移去了前厅。

未婚妻失而复得,又受大梁太医精心救治,多吉对季燕然态度十分友好。至于对那掳走月牙的主谋,只问了一句:“他们会被处死吗?”

“会。”季燕然道,“按照大梁的律法,这群人没有任何活路。”

“逐月部族这么多年来,一直隐于云中,就是不想被卷进权力与土地的纷争。”多吉深深叹气,“谁知道,最后竟还是没能躲得过。”

“只有这土地和平了,生活才能安稳,思想才能盛放。”季燕然道,“对方野心勃勃,处心积虑设下圈套,而首领却一心只想为心爱的女人治病,又如何能防得住他们,倒也不必太过自责。不如就安心住在这里,待月牙姑娘养好身体后,再回去也不迟。”

多吉答允:“好,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将来萧王殿下有需要的地方,逐月部族也定会竭力相助。”

管家很快就替他准备好住处,领着人前去休息了。

云倚风问:“王爷打算何时审那些人?”

“明日。”季燕然拍拍他,“你此番也辛苦,审问的事情,就别再操心了。”

云倚风费解道:“若没有谭太医说出先皇一事,让我事先有所防备,那天怕是真会相信了仙气飘飘的娘亲,她怎么会那么了解我呢?”

像是一条活在心里的寄生虫,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有软肋对身世的怀疑,对母爱的渴求,对卢家的猜测,对先皇的摇摆质疑。这原本是只有寥寥少数人知的秘密,却精准地被对方拿去加以利用,这实在太诡异、也实在太巧合了。他仔细回忆了一遍宫中过往,回忆了一遍身边都有谁出现过,到最后,甚至连那笑容可掬的德盛公公都开始怀疑了,究竟是谁在暗中窥探着自己的心事?

“皇兄身边的眼线,从来就没彻底干净过,或者说压根就不可能彻底干净。”季燕然道,“上次王东与尉迟褚的暴露,只顺藤摸瓜揪出了一串前朝官员,至于后宫,人员太过纷杂,保不准里头就混着谁。连杨博庆那种早已日落西山的旧臣,都有本事准确探听到宫里的动向,更何况是旁人。”

云倚风将额头抵在他胸前:“所以说,累得慌。”

“累就不想了。”季燕然哄他,“往后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

“那不行。”云倚风闷声道,“同甘共苦,同生……同生。”

共死是舍不得的,他想让他好好活着,一直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