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贾母身后的贾家人,有些不会掩饰情绪的,脸上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
到底是老夫人积威甚深,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其他人的情绪,一眼把他们的不满都给瞪了回去。
“殿下久未来过外祖家,怕是很多都不记得了,由老身为殿下引路,殿下请。”
贾母亲自请刘剡兄妹上了轿,接着上了后面的轿子,身后的贾家女眷也跟着上轿,有小厮过来抬了轿子,众婆子步下跟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那小厮俱肃然退下,有婆子上前来打起帘子,刘剡带着妹妹跟着贾母进了垂花门。
穿过抄手游廊,走过穿堂,绕过当地放着的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便见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贾母居住的正房大院。
在贾家众人的簇拥下,刘剡兄妹进了门,谦让一番,让贾母在上座坐了,刘剡兄妹坐了客席。
在门口受了老太太的礼便罢了,若是进了门还占了上座,那就真有些不知礼数了。
刘剡年纪虽小些,却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
人若敬我,我便敬他,他若是不把我当回事儿,届时被我下了脸面,可别舍不下那张老脸。
经过贾攸丧礼这些时日的相处,还有方才荣国府门口这一个新鲜热乎的下马威,贾母也能够看出来,刘剡绝对不是个好惹的脾气。
或者说,若是个稍微不那么有能耐的。
怎么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保全自己和幼妹,护住那偌大一份家业呢?
甚至能给母亲带来一份身后哀荣,让其以王妃的品秩下葬,给自己和妹妹赚来一个爵位,让宗正礼亲王夫妇对其另眼相看。
促成这一切,不光要有能力,更要有些运气在身上。
而少年今日这一个简单的下马威,也让贾家想要趁他年幼哄骗于他的人,熄了心思。
贾家人也暂时不再去多想些别的有的没的,只把刘剡兄妹当做身份高些的晚辈来相处。
众人叙些温寒,说些与贾攸有关的趣事,时间也就过得飞快了。
“要说起来,我们这一辈三个妹子,就数你母妃低调又会做人,之前姐妹们一块读书,你母妃的功课总是又快又好,深得夫子赞许......”
贾政兄弟几个,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二妹妹昔日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只记得她功课好,便逮着这一个地方死命夸,仿佛贾攸是什么文曲星下凡,若是托生成了男子,怕不是得中个状元回来!
待到实在没什么说的了,王夫人便说起来比刘剡兄妹先一脚进门的凤姐儿:
“说起来,凤哥儿这回,还真得要感谢殿下,若不是殿下帮着去请了太医来瞧,凤哥儿母子这一回,还不知怎么艰难呢。”
凤姐儿回来时,脸上哪怕较前些日子好些了,却也是白得惊人,身在孝期,面上又不能敷粉,没个遮挡气色的,看着实在是吓人,自马车进了门,一路上都是贾琏抱着回了屋。
寻了平儿一问,众人方才知晓凤姐儿有了身子,却又差点掉了孩子的事儿。
这一回没话说,正好拿来感谢刘剡。
“舅母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刘剡笑笑,不以为意,贾琏夫妇早已谢过了。
比起凤姐儿二人真心实意的感谢,贾家其他人说这话,明显就要假得多了,更多的是客套,想着与他拉近距离说的场面话,而比不上凤姐儿夫妇二人亲历此事,更能明白其中风险。
众人说了一回话,说起来也就是贾家人想尽法子夸赞刘剡兄妹,刘剡偶尔跟着附和两句,随口夸两句贾家的孩子乖巧可爱。
一时到了用午饭的时候,贾母传了饭。
因着刘剡年岁尚小,清河郡主刘清更是一副哥哥去哪我就在哪里的派头。
本打算男女分席而坐的贾母,临时改了主意,换成了个人分席而坐,每人身前摆几样爱吃的菜色,身后一个丫鬟帮着布菜。
贾母坐了主位,刘剡带着妹妹坐了客席。
才换过一身衣裳的贾宝玉,见着个人坐下,便要坐到贾母身边去。
他是贾母的命根子,掌中宝,自幼时便养在贾母跟前,平日里与贾母一道用饭用惯了的。
哪怕今儿个是分席而坐,又有客人在场,向来我行我素的宝玉,可不会管那么多。
长辈们刚刚坐定,本来乖巧挨着王夫人坐着的贾宝玉,趁王夫人一个错眼,走到了贾母跟前,就要坐下。
贾家众人习以为常,倒是贾母眼皮子一跳,忙拉住了好乖孙,哄道:
“今儿个有客在,宝玉去你太太那里。”
贾宝玉如今年纪尚小,远没有年长几岁时,在外人面前的懂礼仪知进退,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
在刘剡兄妹来之前,还刚受了一场委屈,哭了一场。
平日里,在这个时候,贾母不说对他百依百顺,起码不会在这种坐次的小事儿上为难他的。
可今日这一回,是怎么了?
他不过是要跟老祖宗坐一桌吃饭,老祖宗便要赶他走?!
不过是有客人在?
若方才只是有三分的委屈,在此时,便有了八分,宝玉越想越气,登时发作起狂病来,摘下脖子上挂着的玉,狠命摔去,骂道:
“老祖宗还说什么疼我,今儿个不过是来了个外头来的客,便要赶我了,他要是多来几回,我岂不是连个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吓得地下众人一拥去拾那玉,贾母急得搂了宝玉在怀里,一双老眼却是望向了刘剡兄妹处。
指望着刘剡能够说句话,不过是个座位的事儿,宝玉又是个孩子,刘剡能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坐这一回就好了。
可这话,却不能出自她口,甚至贾家人也不能说,只能让刘剡自己说出来。
少年小心地给妹妹夹了一筷子野兔肉,用筷子帮小姑娘去了骨头,头也不带抬地,只用余光冷眼瞧着贾家的这一场闹剧。
贾老夫人,或许年轻时是有几分谋断的,可以说,其实现在也不差。
只是年纪大了,对自家的孩子,到底心软偏疼了些,方才一再放纵,纵容出了些这么个儿东西!
岂不闻溺子如杀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