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雾中飘了很久,直到枯木静止在一片死水上,再也不动。
浪在此刻怦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世隔绝般的死寂。
寒漓环顾四周,恍然觉得自己听不见声音。
“我们好像……迷路了。”
她捧起河水,将自己的脸拍得湿湿的。
凌散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
“这些地方总是这样,如果轻易闯进来,可能到大考结束才出得去,不过呢…”
寒漓总是知道凌散有的是办法,哪怕去到任何一片陌生的地域,她都心安很多。
这个少年似乎无所不知,在寒漓记忆中,十六七岁的年纪好像不该这样,按照凌散的意思,他以前来过这里,或者说来过很多次。
“很早之前有人对我说过,被大雾笼罩的妖月海只能靠一种方式辨别方向。”寒漓听见少年慢簌簌的说话,两人就坐在枯木的两头,但恍惚隔着好一段距离,连声音也听着模模糊糊。
寒漓便往中间挪动身子,正巧看到凌散撕碎了一张收纳鲜花的黄符,摘下几片花瓣放在水面上。
她记得占卜,但能想起任何和花瓣相关事,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寒漓知道自己应该保持不动,让水面静止,便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只见得花瓣在水面上静止了好一会,竟奇迹般的慢慢旋转起来,嗖的一下钻入水底,一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
这一瞬间,水开始流动。
凌散接着又将一片花瓣放在水面上。
寒漓看到,那一片接一片的花瓣仿佛是被水吃掉的。
它们钻入水中朝一个方向迅速飞去,甚至比在风中还要自由。
此刻,枯木竟也被带动了,朝花瓣消失的方向飘动,一切场景在朦胧中穿过雾阵,每隔一段时间,凌散便顺着水底的指引变换枯木的朝向。
也许是浓雾中有双隐形的手在拨动水面,死水就渐渐活了过来。
寒漓不知道世上竟真有如此神奇的事,脚下活过来的水大概总是朝一个方向流去的,但之前消失在水中的花瓣,却停留在枯木来时的水底,像雕刻在一片巨大的蓝色琥珀里。
“像梦一样。”寒漓喃喃道。
凌散望着来路,“它们可能已经漂出很远,妖月海里有没有时间,也难说。”
“它们”指的是先前的花瓣,寒漓遥望着身后的雾又慢慢涌上来,但雾始终穿不过水面,水里的一切依然清晰,不知是枯木在渐渐走远,还是那些花瓣依然在漂动,反正终是朝着相反方向,走向一片崭新的天地。
过了很久,枯木才缓慢漂离了粘稠的水雾。
天空依然是漆黑的夜晚,但这和真正的黑夜相比,却是清凉而薄弱的,仿佛周围密不透风的黑暗只是远远的涂抹在天地边缘,并不会围拢过来,在冥蒲的照耀下,依然能够替代月色充盈的盛夏夜晚。
妖月海所有的水,都在朝着头顶那片天汇聚。
水和天的确连接在一起,四面八方的水的确和头顶的这片天次第相连。
枯木此刻漂向了天,似乎在海水的奇异推动下朝天去已非难事。
凌散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布袋,低头捞起一片被浪卷起的金叶,端详片刻放进袋里。
“横流之灵爱极了它,收集得多了便可换取一些庇护。”
寒漓凝望着被放进布袋的叶子,愣愣的问:“它,是妖兽还是神仙?”
“或许都不是。”凌散摇摇头:“哪有妖兽住在天上,又哪有神仙住在地上。”
“横流之灵也喜欢钱咯。”寒漓拾起一枚海浪中飘摇不定的金叶,已然感觉到叶子那不错的重量。
她疑惑道:“方才还是灰烬来着。”
“是呀。”凌散感叹:“只有在海里,平时看上去一文不值的灰烬才显得珍贵。我想不止是它,它们……那些在秘境里凋零的一切,都会在某个角落实现它们的价值。”
寒漓笑了笑,一边拾掇着金叶,一边道:“照这么说,秘境里的世界岂不是比外面的要好。”
凌散将微鼓的布袋挂在浮木一侧,借助海浪的浮力减轻重量,他紧了紧袋口,道:“在外边,我还从没捡过这么多钱,虽然不错,但总让人觉得太虚幻。”
“美好的事物都不太真实。”寒漓轻怯的说,抬起小脸,凝望着远方。
她觉得现实与梦境如果真要做出一个选择,无疑会很容易应付。
凌散后面还说了什么,寒漓已经记不得了,她似乎在发呆,或许是梦一样的发呆。
寒漓表面上颇为认真的听着,目光却洒向一处海水,她看见半截船艄露出水面,其余的部分被浓雾遮盖,却像凌散刚说的,的确不那么真实。
寒漓呆了片刻,没见得那艘帆船的全貌,倒是被一只手轻轻扯了扯衣袖,目光转移向海与天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