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安坐在老太太下手,因为很近,他余光瞥见女孩换了一身浅藕色的短衫,下身穿着过膝长裙,一看就是内宅大家闺秀的打扮,乖巧得很。
可他见识过她那张嘴,一开口,会咬人。
“本打算等祭祀结束后顺便把两孩子的婚讯公布出来,没想到有人等不及出手了。”老太太听完圆妞的话,自然是生气的,但她掌控谢家几十年,做人做事习惯给人留有余地,所以没有直接点郑晚屏这个儿媳的名。
郑晚屏闹这么一出,被圆妞一五一十说出来,尽管圆妞从头到尾没提她名字,但老宅下人和姨娘们都知道是她,她的颜面已经扫地。
可,她不后悔。
“母亲,这件事您还是要慎重,毕竟淮安作为谢家如今的掌舵者,他有权为自己的婚事做决定。”
老太太一双饱含风霜的眼微微眯起,在两个孩子身上转了一遭,目光定格在下手恭恭敬敬坐着的孙儿身上,问,“宝贝孙子,奶奶给你选的人错不了,你不相信奶奶的眼光吗?”
老人向来是威严的,不苟言笑的,可对这个孙子,宠爱得毫无底线,还没成年就放权给他,从谢老爷子手里接过来的小公司,当玩具一样扔给他随便嚯嚯,要不谢淮安不可能在短短几年把谢氏的版图扩大几十倍。
谢淮安当惯了上位者,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乍一看,这对祖孙是真的像。
“奶奶,多谢您的用心良苦,”他声线低压沉稳,拒绝得像在驳回任何一个公司提案,“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圆妞站离他很近,近得这话好像专门对她说的,啪啪抽打在她,很疼。
她的心还是郑重难过了一下。
“你别急着拒绝,”老太太没生气,反而带了点笑音,“你看看这丫头,她有哪里不好?”
圆妞腾地脸红。
不带奶奶这么玩的!
话是这么说,但谢淮安是谁,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天若天仙的一抓一大把,他就从没看得上眼的,甚至避之不及。
自然不会正眼看她一眼。
圆妞的心脏又受到了一次暴击。
笃定他不会看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也就这一眼,目光低垂的男人忽然掀开眼皮,与她来了个眼神碰撞。
很淡的一个眼神,几乎读不出他的情绪。
但圆妞还是感觉到,心脏被莫名挠了一下,痒痒的,说不出的感觉。
老太太眼睛多毒,一个小小的眼神交汇就心下了然,不急不缓劝着孙子,“淮安啊,你做生意的,一个项目值不值得投资,不是一眼就能决定的,奶奶今天不需要你做决定,只希望你能给丫头一个机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淮安只能被动颔首,但他没亲口同意给她这个机会。
这时,郑晚屏不淡定了,“母亲,淮安的优秀有目共睹,外面等着给他挑的女孩,门当户对的多得数不过来,您为什么非中意这丫头?”
她换了口气继续,“您真喜欢她,可以给她找个比淮安更适合她的人家,不一定非要硬塞给自己孙子吧?”
“硬塞”两个字让老太太蹙眉,她不动声色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了解这丫头,不知道她的好,我不怪你。”
“她好?”郑晚屏忍着气笑的冲动反驳,“她一个乡下丫头,连父母都不要的丫头,有什么好?难不成是神仙转世?”
老太太一顿,脸上浮现着什么,继而,道出一个事实,“你说对了,我早前就给这丫头批过命,她命格奇好,旺宅,旺夫,旺事业,可以说,谁娶了她,这辈子连同下辈子都会行大礼,咱们这种大家大户,讲究的不正是一个福运昌隆、枝繁叶茂吗?”
郑晚屏在心底冷笑,说得比唱得好听。她很想问,放在宅子里旺宅,放在枕边旺夫,放在乞丐身边也能崔出第二个朱元璋来吗?
见她神色不服,老太太提起一件陈年往事,“还记得把这丫头领回家的第一个月吗?”
族人中很多年纪大的老人,当时谢家三兄弟,排行老三的谢慕生是家族小作坊里比较能干的,但经营不善沦落到几乎倒闭的境地。
老太太找人算命,算命先生说,贵人可助,在东南方。
于是,老太太拿出家里最后一笔存款,请算命先生走一趟,亲自把乡野路间的一个小丫头领回了家。
“领回丫头的第一个月,谢氏就签到一笔大订单,情况一路好转,谢氏能有今天的版图,绝对有这丫头的功劳。”
郑晚屏嗤笑得不行,很想问一句,谁能证明谢氏生意好转就一定是这丫头的功劳,她丈夫和公公的辛苦和努力都是假的?
可她不敢,因为谢氏不是在她手里振奋的,她只有享受权,没有决定权。
脑子一转,只能以退为进,她重新露出一个缓和的笑,“母亲,这丫头既然命这么好,放在谢宅也好,我有个主意,谢家认她做干女儿,我保管把她养得肥肥胖胖。”
老太太沉了眸,但没急着拒绝,转向圆妞道,“丫头,你可愿意?”
认郑晚屏做干妈,她嫌恶心,认谢淮安当哥,她做不到。
“我不愿意。”她拒绝得干脆,不留一丝面子。
郑晚屏意外地难堪。
老太太轻声细语地哄着,“丫头,奶奶年纪大了,不能保护你很久,你始终要在谢家这么多长辈里找个靠山,老三这房实力最强,别的不说,有淮安这个哥哥罩着,你可以横着走。”
圆妞不是矫情的人,她向来乖顺,最不肯忤逆老太太,“奶奶,你真要我选的话,我宁愿做你的女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包括族人在内,众人都是一惊。
兜了一圈,算盘珠子果然打到老太太头上了。
“你确定吗?”郑晚屏勾唇嘲笑,“老太太名下多少财产,你应该都了解清楚了吧?”
这句话说出了众人的心思,前一秒还看热闹的人,个个面露紧张,就怕老太太一昏头,把属于他们的一杯羹给分了出去。
“我们那里的畜生喜欢装人,你们这里的人喜欢当畜生。”识海里传来一抹浅淡的嘲讽。
圆妞不疑有他,知道是高人开口了。
她不能说出来,试着在心底跟高人交流,“奶奶不让我脱离谢家,我又不想依傍谁,更不图谋奶奶的遗产,我该怎么办?”
“呵,”识海有了回应,圆妞很是高兴。
那人鄙夷地冷哼,“什么都不要最好办,直接拿下。”
“怎么拿?”圆妞听不太懂。
“学着点。”高人废话不多,又一次掌控她的身体。
圆妞只觉得自己的头又抬高了两分,身板也更笔直了,她的喉咙发出音节,轻柔又坚定道,“协议拿来。”
郑晚屏以为自己听错了。
圆妞神色冰冷地睨了她一眼,看向她昂贵的手提包,“不是准备了很多份吗?怎么不拿出来?”
郑晚屏狐疑地摸出一份文件,圆妞二话不说在协议上按下手印,并且加了一条:不主动继承谢家人给的一分家产。
“丫头,你何必?”老太太看了协议,心痛得捶着胸口。
圆妞按住她的手,“奶奶,从今天开始,我跟您孙子的婚约彻底结束,我也不会主动继承谢家一分家产,当然,你们硬要给我,我不会拒绝。”
她扔下笔,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