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张海山穿着中山装,戴一顶八角帽,像是60年代的乡村干部模样,干净,整洁地出现在办公室。志平第一次觉得父亲像是太阳一般闪闪发光,真是照到哪里哪里亮。
晚上吕婶陈叔都早早的过来,双方像是在延续着上次的谈判,相同的主角和一样的价格筹码,只是这次离谈婚论嫁更近了一步。李厂长隐去了这两天的矛盾和冲突,说大家都是为了孩子们的幸福,吕婶尤其强调要把结婚排场办的足够大,除了瓦厂的员工,总公司员工也要参加。晓月的车间和志平的原先的财务所有熟人朋友都通知到位。
吕婶最后意味深长地说,自己虽说是两个女儿,大丫头早已在上海落脚了,小弟还在读书,就这一个二丫头,无论如何不能匆匆忙忙把事情办了。如果这样匆忙去办事,那他们以后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一番话让张海山深以为然,也让李厂长沉默不语,唯有自平暗自好笑。他早就觉得吕婶一家也是强大到不在乎流言蜚语的过日子,怎么又在晓月的事上如此顾忌?双方商量最后的结果是:张海山拿出一万块钱给吕婶,吕婶拿着不动。张家再买一辆摩托车,结婚当天,算作陈家陪嫁的物件,骑到厂里。
陈家几乎不用再置办什么其他嫁妆了,新房就在公司的人才公寓里,家电,厨卫都齐备,就等良辰吉日了。
这样的结果双方皆大欢喜,把日子定下来后,选择后天腊月初八,一个吉利发财的日子,只是当天晚上张海山把钱交给吕婶时,志平早已带着晓月去了房间,几天没见,两人像是久别重逢。
一切商量好后,婚期也定了下来。海山给家里打了电话,志平妈在电话那边激动的声音都变掉了,像是个开心的女孩,说:“哎哎,那我准备一下新衣服去了!”
第二天公司派了几个人过来帮忙布置明天的婚礼现场。参加的人数与财务部房产公司同事为多,大家都觉得突然,但仔细想想也是顺理成章,至少他们好久没关注过张志平了,那个曾经忧郁的白面书生,也终于成功脱单。
晚上的时候,母亲和云姐同时出现在志平面前,志平激动而且诧异。云姐还说,杭州的大妹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小妹出差了,但明天一早就能赶回来。志平看到父母云姐都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便也由衷的觉得这个婚礼还是那么的隆重呢,看到身边的父母姐姐又恍然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转念一想,他明天就结婚成人了。
张志平用新买的摩托车把父母送到新房子里,那栋人才公寓终于有一套是属于志平了。志平没有陪父母,只让他们今晚待住这里,明天会有人来接他们去现场。没事别出门,房间都一样,会找不到路的。
“放心,放心!”父亲一再挥手让他瓦厂里忙去,他和妈两个人不会乱走。志平明显感觉到父母心里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快乐,他们不想耽搁儿子一点点时间,只愿儿子快去快回,把结婚的事早早准备妥当。仿佛准备妥当了,时间就可以早一点过来的,他们要见证这个甜蜜而幸福的高光时刻。
晚上云姐帮着把所有的人情礼单全部抄下,明天正日子,父亲会在现场致辞,答谢所有的来宾。云姐说,现在的婚礼也简单多了,不像农村有那么多周到的礼数,从酒席开始到正餐,还有送娘家人走的时候又一餐,每餐饭来来回回把人喊齐就要半天时间了。现在婚姻简单,省事多了,吃完饭每人领一份大礼包就结束了。
大礼包的份数也是根据请柬的数量大致估算的,但糖果和化妆盒要多买一点。而且娘家人不分大小见谁都需要一份大礼包。办大事的人,总不能拘于小节,这样的婚宴大事也不能因为小事情的不周到而让人闲话。虽然明天父亲一定会在宴会上说招待不周,多多包涵的话,但是今晚上能想起来的细节他们还是逐一考虑过了。
等一切忙妥当后,已是后半夜了。云姐拿了一个羽绒被,在志平的房间小椅子上睡下,再过几个小时就有人过来接新娘了,直接用车从村里接出去,送到公寓楼那边,婚礼现场就在那边呢。
天还没亮,车间那边的大铁门哗啦哗啦打开来了,志平便知道接新娘的车子到了,于是匆匆往门口赶,刚走两步又回头,云姐连忙把一条金皖香烟递过去。今天自评,不管是新面孔还是老面孔,他都要用香烟开路了。
司机和放炮仗的都来了,司机是老熟人黄师傅。只见黄师傅换了新衣,笑嘻嘻地接过两包烟,一边还是谦虚的说:“这么客气哦”,志平则关切的说辛苦了。
没想到黄师傅靠在车门上抽起烟来,幽默地说:“就这一段路,说辛苦也不算辛苦,就是起来早了点,他们有谁认为辛苦就不要麻烦他了,辛苦的事都让我来吧?”
说的现场哄笑大笑,黄师傅则是一副很严肃的模样,让大家别笑话他,实话实说嘛,大家又嬉笑不止。
黄师傅开车带着志平去了新娘家,同行的还有一个拎着鞭炮专门催请的人。志平不认识,但也客气地递了两包烟。
一到门口就放鞭炮塞开门红包,折腾了大半天,一遍一遍的把准备好的红包和香烟往里面送。
志平很惊讶平时进来天井没有门的,也临时装了一扇门呢!志平照样香烟,红包开路。直到最后一道门开了,志平才看到小月早已化妆结束,晓月头上戴得花枝招展,志平看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真实,也觉得新奇,忍不住多看两眼。。
等到接亲的车到人才公寓时,已是上午时分,亲朋好友都陆陆续续到场。
志平忽然看到杨君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态,正看着他乐呵呵的笑。志平立马跑过去,拉着杨君胳膊左右摇晃,激动地说:“哎呀,真没想到你也来了。”
杨军微笑着说,他也是财务部的人呢,“那是那是,我们不仅是财务部,更是同宿舍的好基友啊!”
“你事多,先忙别的,空了我们再聊。”杨君还是那么一副兄长体贴人的模样,志平也不再坚持,先忙着应付别人去了。上午各处的亲朋都陆续过来,志平便觉得快要招架不住了。他在乱哄的人群中慢慢的移动着,应付着,支撑着,心里一遍遍的想过我结婚了,然后头晕脑胀的敷衍着。
吃饭的时候,一个大姐盛了半碗夹生饭给晓月送去,晓月并不清楚寓意,接过碗来刚扒拉了一口,送饭的大姐便问:“生不生啊?”
晓月皱着眉头想都没想说:“生”。
旁人便哄堂大笑,这时晓月的才明白,原来是讨口才的,那碗饭便随手丢下,只是还有吃剩下的半碗汤圆端给志平父母去了,这也是当地传统里给“上人留半碗”的说法吧?志平也觉得这个礼数新鲜好玩。
婚宴等到中午才开始,父亲站在主席台上说不出话来,只是很朴实地笑,然后点点头。李厂长倒是对着话筒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父亲便拿着酒杯,给来宾敬酒去了。
志平知道父亲不胜酒力,有点担心他今天可能要醉了。
婚礼固然隆重,一生也就一次吧,这样大场合里的大事情,志平却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保持一份清醒。那些迎来送往的礼数自有分工不同的人来按部就班,志平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就没好做,他只是对每一个熟悉和陌生的面孔笑一笑。那些有着程序化的琐事,终于慢慢结束了,志平也像是个木偶一样,玩了一整天,向亲朋好友宣誓:“我结婚了”。
贵宾纷纷离开的时候,志平却惦记杨君,那个从芜湖赶过来的兄长,他就去了财务部。果然杨君和财务部的领导坐在沙发上叙旧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可笑的话题,杨君张着嘴巴只是哈哈大笑,见志平过来,众人才打住。财务部长严部长开玩笑地说,新郎官来了,这算是回娘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