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写。
写得好,才重要。
有时候,善于写文章、做汇报能解决很多问题,辞藻华丽可歌颂政绩、落笔凄婉可以赢取支持、晓以利害可以表达无奈、论调高昂还能鼓舞士气....
而这几年,竹石清忙活的就是这个工作,从破砖烂瓦到楼阁耸立,从饥寒交迫到路不拾遗都只在笔尖之下,可以说在竹石清的汇报里,江宁县已经做到百废俱兴,居民幸福指数不断攀升。
而竹石清虽仍在民政科,却干起了全县的文书工作,搞得同事们直接喊他竹秘,竹石清对此也只是苦笑,至少话头上“升官”了。
民国二十六年的年初,年味方才散去不久。
彩红的金丝灯笼挂在南京大街小巷的街头还未撤去,巷尾的瓦檐侧堆积着爆竹的紫红色碎屑,弓着背的车夫拖着黄包车进进出出,前往各地的客商也催马启程。
以总统府为核心的国府更是热闹非凡,别克车几乎停满了整个府苑,身着中山装的各处官员无不夹着文件,此番景象,从日出到黄昏,从未断绝。
江宁县作为南京城的西南门户,自然是不能缺席的,刁县长谁也没带,唯独带上眉清目秀的小白脸竹石清。
毕竟,凑在一起开大会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作为一个地方主官,获得了一个直面高级领导的机会,没准一个顺眼,那就高升了,要论谁最善于包装县里的工作,那可不就只有这个小白脸了么。
且不说去年年底国府出了一件大事,委员长于西安被擒,彼时着实给整个南京政府带来了不小的动荡,府内各方力量暗流涌动,亲日派亲美派粉墨登场,组织人事就变了一番,就竹石清能看到的,在江宁县干了五年的县秘,摇身一变就去中央第二局了。
在此期间的不合理不合规调动,还不知有几多,有几起。
彼时的竹石清不禁职业病发作,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当时的心境:
每逢风云动荡之际,府际之间不凝合力以治外困,反蝇营狗苟之辈结党营私,行争权夺利之事,凡机要之位不问人贤,只观人言,如此体制,实在脆弱。
书归正传。
黄昏时刻,年仅24岁的竹石清探着脑袋挪进了总统府。
这是一个极具魔力的地方,无数人祈望着能在这里吃上一碗饭。
方过了一个长廊,便看到了悬在正头门上的“天下为公”的字样,过此匾之后,众人于会议厅坐毕。
此次会议的主题是关于“三年内做好江浙沪广四地的防务验收工作”,主持会议的是国府中央委员孙科。
会议室大小官员众多,竹石清坐在靠墙的第二席,行政院各部部长作一席环绕,各相关省、市、县主官分列其后,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不少官员还在交头接耳。
关于四地防务建设,对国府而言并不是一件小事。
会议上,竹石清闷着脑袋,听着孙委员关于江浙广沪四地的防备叙述,这其中江防海防塞防工事,包括配属高射炮及高射机关枪、整理要塞守备队、构筑要塞之近战永久工事及各种障碍物。
竹石清对这件事印象还比较深刻,他进入江宁县工作的时候,高层策划了一场整备运动,其主要内容便是要构建以南京为核心的永备防御工事,江宁县也分到了一部分任务。
江宁县主要负责的是南京城东南方向方山、牛首山、秦淮河一线的工事建设,这是南京的东南屏障。
正记着,竹石清就着掏笔记本的间歇瞥了一圈四周,冷不丁觉得大家面色蜡黄,尤其是自己的刁县长。
刁县长的额间已经挂了些汗珠,宽大的肥臀在木椅上蹭来蹭去,撑不到一分钟就要隐蔽地换个姿势。
三年官场,竹石清是何等敏感,两眼一黑就知道这事算完了。
实际上江宁县不怎么出乱子,偶尔一些小贪小闹的,上不了台面,影响也不算恶劣,基本上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倒霉的是,乱子偏偏发生在最要紧的事情上。
国府的五届三中全会即将召开,这是个颇为重要的时间节点。
孙委员表示派出工作组下到各地检查相关工作,若是发现主官办事不力,即刻送审南京。
此话一出,会上更加死寂了。
返回江宁县的时候,皎月当空,寒降大地。
南京的街头还奔走着挑着罗筐、推着小车叫卖馄饨的小贩,远处几家裁缝铺透着暗黄的灯焰,其间人影浮动。
坐在别克车上,两人相顾无言。竹石清细细回味这场“高级会议”,夜色下竟有些无由头的兴奋。
而37年当上南京的所谓中央公务员,究竟是狗“运”,还是“狗”运呢.....
车窗外,光辉璀璨的六朝古都,掩映在无边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