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嬷嬷道:“不过是大房继室远亲,就不能寻个法子——”
“母亲快住口!”赖大吓得四下观量,压低声音道:“母亲还瞧不出来?这回是大房、二房合起伙来对付咱们。那大房不足为惧,二房太太那里可不好应对。”
邢夫人小门小户出身,陪房不过王善保家的与费婆子两家,二房王夫人足足带了八家陪房,真要下力气对付赖家,赖家哪里能吃得消?
他们这等上等家奴,都是奴了几辈子,靠着主子恩典才有了体面。但凡主子翻脸,他们什么脸面、钱财都得折腾得精光!
赖大家的蹙眉道:“要不然……咱们再跟太太服个软?”
赖大摇头道:“太太那里服软了,老太太那里怎么交代?罢了,我算瞧出来了,这两边都不能开罪,只能和稀泥了。”
赖嬷嬷愈发委屈,不禁悲从心来,哭道:“那荣哥儿不是白挨打了?”
赖大跳脚道:“母亲这会子还计较那孽障作甚?此事一旦处置不好,咱们家就等着灭顶之灾吧!”
赖大家的醒悟过来,紧忙与赖大一道儿劝说赖嬷嬷,好说歹说总算将其劝走,两口子这才分开来,往大房、二房而去。
这日贾赦回来的早,到家便听闻邢夫人急急忙忙往荣庆堂去了,又是因着陈斯远之事。
贾赦略略不喜,道:“夫人待远哥儿比亲儿子还上心啊。”
留守的费婆子便道:“大老爷不知,听说赖嬷嬷的孙儿挨了打,那老货是来告状的。”
贾赦点点头,也不在意。他这人用时朝前、不用朝后,先前依仗陈斯远赚银子,自是对其上几分心。如今海贸一事底定,他哪里还管陈斯远是谁?
过得半晌,邢夫人回转,叽叽喳喳便将方才情形说了一遍。贾赦眨眨眼,顿时欢喜起来,笑道:“你看看,我都放赖大一马了,他这不又撞老爷我手里了?”
邢夫人蹙眉道:“老爷这话……远哥儿可是险些挨了欺负!”
贾赦起身道:“险些就是没挨欺负,真个儿挨了欺负,我自会为其做主。我去外书房等着,过会子赖大必有孝敬送到。”
当下兴冲冲往外书房而去。邢夫人目送其走远,心下气恼之余,不禁捧了小腹暗忖:就大老爷这般见钱眼开、视财如命的性子,果然不值得托付。与其指望贾赦,莫不如指望肚里的孩儿……与那小贼呢。
贾赦到得外书房里饮了一盏茶,果然赖大就寻了过来。打躬作揖赔笑道恼自是不提,临了到底又送了一千两。大老爷心满意足,又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一番,这才将赖大打发了。
待其退下,贾赦略略点算,就这么两天就诈了两千两银子来。啧,这银子来的俏!贾赦心下巴不得陈斯远照葫芦画瓢,将单大良、林之孝等人逐个得罪个遍呢,如此一来岂不平白发了大财?
另一边厢,赖大家的求肯了半晌,到底让渡出茶房管事儿的差事来,这才将王夫人安抚住。
待赖大与赖大家的重新聚首,夫妇二人顿时愁眉不展。因着那陈斯远,丢了两个管事儿差事不说,还赔出去两千两银子,这人是灾星啊,往后可不敢招惹了!
最麻烦的是那陈斯远还不曾消了气儿,这又该如何找补?
不提赖大两口子如何发愁,却说荣庆堂里,待入夜时分,宝玉自是回返绮霰斋,贾母也倦乏了,往西梢间歇息去了。
碧纱橱里,黛玉借了烛火光芒翻着书卷。王嬷嬷仔细将被褥铺好,雪雁想起下晌时情形,便低声笑道:“还得是远大爷,只三言两语便让赖嬷嬷哑口无言。”
紫鹃笑着道:“远大爷是算定了赖家不敢告官,不然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雪雁顿时蹙眉道:“姐姐这话……莫非是认定那事儿是远大爷做的?”
紫鹃便道:“这倒不好说……不过前脚方才得罪了远大爷,后脚就遭了这等事儿,哪儿有这般凑巧的?”
王嬷嬷听不下去,回身道:“这话可不好乱说,远大爷方才说的有理,不过是一时意气,赖家的孙儿竟要坏人名声,可见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儿。这等人谁知平素招惹了多少是非?凑巧赶上此时报还也是有的。”
雪雁点头道:“嬷嬷说的是……再说赖家的孙儿是什么德行?远大爷又是什么品行?莫说不是远大爷做的,便是真打了,也是那人活该!”
紫鹃笑道:“嬷嬷与妹妹说的在理,我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顿了顿,又看向黛玉:“姑娘以为呢?”
黛玉撂下书册,瞥了其一眼道:“你们爱嚼舌便私底下嚼舌去,怎地扯上我了?”
此言一出,王嬷嬷与紫鹃、雪雁便不再提及此事。黛玉重新捧起书卷,却一直不曾翻页。
方才晚饭时,外祖母时不时偷眼观量自个儿,黛玉心思敏锐,又怎会不知晓?
略略思忖,便知外祖母是存心要败远大哥人品,奈何远大哥有理有据,生生将赖嬷嬷噎得无话,这才将此事轻飘飘揭过。
外祖母为何这般做?大抵是想着让她心生厌嫌,来日彻底否认了婚书吧?
黛玉到底差着年岁,这会子也闹不清楚,贾母此举到底是想要撮合她与宝玉,还是奔着林家大房的家产了。
夜凉如水,黛玉心下烦闷起来,盯着书卷怔怔出神,心下纷乱不已。
……………………………………………………
转天清早,红玉提了食盒回来,又避开柳五儿,悄然将一张纸笺递给了陈斯远。
陈斯远纳罕着接过来,红玉观量着柳五儿到书房里打扫,便低声道:“雪雁塞过来的,说是林姑娘前儿个便写好了,谁知一直不曾得空送来。”
黛玉送的纸笺?陈斯远展开来观量一眼,便见其上字迹娟秀,写着: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内中安抚之意不言自明,陈斯远思量半晌,只大抵记得这两句好似出自唐诗,却一时忘了是谁的词句。
陈斯远心下窃喜,想来自个儿在林妹妹心中有了些许分量,不然又怎会送纸笺来安抚?
当下用了早点,到得书房里提笔落墨,写下一篇诗来,吹干墨迹交给红玉,嘱咐道:“得空给雪雁送去。”
红玉笑着应下,又伺候着陈斯远穿戴齐整,这才去拾掇食盒。
陈斯远出得正房,便见小丫鬟芸香提了个纸鸢杵在庭院里。
陈斯远上前问道:“哪儿来的纸鸢?”
芸香也是一头雾水,摇头道:“我也不知,方才正洒扫着,便见这纸鸢从天而降,险些砸到脑袋呢。”
陈斯远定睛观量,那手中的纸鸢说是纸鸢,实则是竹篾为骨、绢纱缝制,脸盆大蝴蝶样式,瞧着有几分褪色,下方又坠了两个哨子。
略略动了下,便见那蝴蝶翅膀来回扇动。
这是软翅风筝,又有哨子,瞧着是江南样式?陈斯远扭头观量了一眼隔壁梨香院,隔着两道墙也不见内中动静。
芸香顺势看过去,合掌恍然道:“是了,定是莺儿一早儿偷偷放的,不知怎么断了线。”
莺儿?
陈斯远暗忖,只怕是宝姐姐才对!薛家管束下人素来严厉,不得宝姐姐准许,莺儿哪里敢大早晨的放纸鸢?
陈斯远随手将纸鸢丢给芸香,笑道:“想来是没人要了,你瞧着处置吧。”
芸香也不嫌弃,喜滋滋道:“这纸鸢瞧着就极好,回头儿我寻了颜料勾勒了,瞧着跟新的一样!”
陈斯远也不管芸香如何,抬脚出得小院儿,自后门出来乘了马车便往国子监而去。
眼看就是宝姐姐生日,陈斯远正不知送什么贺礼呢,这倒是给了其灵感。
这日到得国子监里,虽一早便有博士督促早读,率性堂里众人却俱都心不在焉。
陈斯远寻人问过才是,敢情过两日便要休沐,众人正商议着要往何处游逛呢。
国子监每旬休沐一日,陈斯远盘算一番,心下便有了成算。晌午时正要去寻陶监丞,谁知用饭时江元骞道:“枢良可知那家奴之子今儿个竟退学了?”
陈斯远纳罕不已,道:“怎会退学?”
江元骞卖弄一番才道:“说是昨日摔了轿子,将胳膊摔断了。家中自知无望肄业,今儿个干脆来将东西尽数取了,寻了陶监丞办了退学。”
陈斯远蹙眉不已,心下不由得暗忖,这赖家果然难缠!若那赖尚荣继续留在国子监,陈斯远舍了银钱,总要将其出身文字尽数废了才甘心。谁知赖家干脆给赖尚荣退了学,一时间倒是让陈斯远没了法子。
赖尚荣退了学,陈斯远自是不好再去寻陶监丞计较。这日申时离了国子监,便往护国寺左近游逛,寻了一家南货铺子,采买了不少锡条。
想着今儿个再不去小枝胡同,只怕尤三姐便要心生怨怼,因是干脆往小枝巷去了一趟。
本道尤三姐与尤二姐姊妹两个兀自依旧横眉冷对,谁知陈斯远入内便见姊妹两个凑在一处,正语笑嫣嫣说着什么。
陈斯远眨眨眼,心下费解不已,也不知姊妹两个这两日又发生了什么。
见陈斯远到来,尤三姐自是欢喜不已,当下便扯了其往西梢间说话儿。
陈斯远落座,压低声音问道:“你与二姐儿又和好了?”
尤三姐笑着说道:“和什么好?不过是约法三章罢了。”
约法三章?
尤三姐又道:“她说了,等妈妈熄了心思,她就归家。如今不过是借住一些时日……且也不会耽搁咱们什么。”说话间一扬下巴:“你瞧!”
陈斯远扭头看过去,便见尤二姐起身已然往厢房避了去。
这事儿能这么简单?陈斯远总觉着尤二姐的话不尽不实。因是便与尤三姐道:“你们姊妹的事儿我不好掺和,三姐儿留些心眼,不好尽信于人。”
尤三姐便瘪嘴道:“远哥哥当我是傻的不成?我心里有数呢。”
言尽于此,陈斯远不好多劝。二人正是蜜里调油之时,此时丫鬟与尤二姐都避了出去,自是好一番亲昵。
待好半晌,尤三姐眼里好似能沁出水儿来,直勾勾盯着陈斯远道:“你几日不来,要不今儿个便在这儿歇息吧。”
陈斯远摇头道:“明儿个还要去国子监呢……后日休沐,我明儿个晚上来可好?”
尤三姐掩不住的失落,又求肯道:“那留下来吃一顿饭总是行的吧?”
“嗯,这倒无妨。”
尤三姐顿时欢喜起来,紧忙招呼了婆子去订席面。
少一时,席面送到。尤三姐假模假式去请尤二姐,尤二姐却不肯来正房,尤三姐便捡各色菜肴装了食盒,给尤二姐送去了厢房。
陈斯远心下愈发怪异,错非那日在尤家,尤二姐几次三番勾引,陈斯远还真信了尤二姐是因着不想去宁国府才来此暂住。
只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尤二姐岂会就此罢休?就是不知其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了。
转念一想,尤二姐再有什么手段,瞄着的也是尤三姐,自个儿一个大男人还能吃什么亏不成?
当下将疑惑丢在一边,与尤三姐推杯换盏,时不时还喝个交杯酒,内中畅快自是不足为外人道。
厢房里,尤二姐独自用了饭食,便打发丫鬟撤将下去。春熙心思简单,拾掇了便将碗碟端下去,那夏竹趁机到得近前低声道:“姑娘,我那会子瞧清楚了,三姐儿那匣子里满满当当,单是银票就一千两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