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说书人
“濮阳县,三十里,曾是中原富饶地。”
“一朝草贼凭空起,乌烟瘴气渺人迹。”
“无父无君无纲纪,横行犹敢称天意。”
“幸得薛帅挥神戟,邪风一时偃旌旗。”
一条黄泥路蜿蜒爬上山丘,路旁平地建了个茅草苫顶的茶棚,茶棚前放着一张桐木屏风,摆了张高脚案,一位说书人坐在月牙凳上,面对几案唱着苍凉的古曲。
一群听客捧起碗灌着粗煎茶,不时有人喝几声彩。
角落处,一位衣着得体的宽脸中年人,与一个俊秀少年并排而坐,听着曲儿,神色悠闲。
“先生,薛家将中何曾有这一段?”
“对啊对啊,无论是老帅薛礼薛仁贵,还是他郎君小帅薛讷薛丁山,何曾在中原打过战?”
“非也非也。”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各位看官且听分说,俺今日说的不是国朝初年的薛家父子,而是河东薛氏一位当世英雄。”
“当世英雄?谁啊?”
庄稼汉没得见识,连自家乡里的父母官都未必识得,更猜不到说书人说的是什么人物。
“俺且卖个关子——却说乾符二年,有两个贼人在河南道作乱,一个姓王,因满脸麻子,唤作王麻子。另一个姓黄名巢字巨天,是个落第书生,生得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
角落里,少年扯了扯宽脸中年人袖子:“掌柜的,你可曾见过有三个鼻孔的人?”
宽脸中年人悠然一笑:“那自然是没有,莫非你见过?”
却听说书人又道:“这两个贼人聚集流匪,收拢一群乱兵,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苦这帮草寇为祸,呼他们作‘草贼’。”
听客纷纷道:“原来是这两个贼子,俺也曾听过。”
“朝廷为追剿这俩凶徒,又加派了田户之赋、盐铁酒税,愁得俺腰带都瘦了一圈。”
“无事生非,扰乱天下太平,这王、黄二贼确实可恨!”
这时,少年清澈的眸光打量着这群人,眼中透出一股怜悯的神色。
“所以啊,这草贼,无论何时都要剿,不剿不行!”说书人陡然大喝道:“剿平了这草贼,天下就又太平了,我等才又享得安乐!”
啪啪两声击掌声由宽脸男子方向传来。此人五官大气,眼神深邃犀利,一张国字脸虽不秀美,却有英气干云。
“说得好!只是草贼何时才能剿平?朝廷发兵十万,精骑万人,州县却不断陷落,不免令人耻笑。”
说书人面色有些难看,折扇陡然一紧,清了清嗓子:“这位看官所言差矣!国家用兵两载,只有天平节度使薛崇薛公用兵如神,屡破贼兵,草贼闻风丧胆,不负世家威名!州县沦陷,不过是薛公引草贼上钩的鱼饵。现在薛公又联络诸镇,布下天罗地网,十面埋伏,贼人败亡授首,就在目前了!”
说到痛快处,听众也被其感染,议论纷纷。
“原来薛仁贵元帅的后人,还有这样一位当世英雄人物?”
“薛崇大帅做我大唐的封疆大吏,这下天下太平有望了!”
说书人面露得意之色:“俺平日搜集薛崇大帅的平生事迹,编成传奇万言,只待今日为各位分说。”
茶客们越发来了兴趣:“不要卖关子,快说快说!俺们都想细听薛帅的英雄事迹。”
宽脸男子却突然站了起来,耸了耸肩:“诸位听我一句。”
他陡然打断说书人说话:“先生可见过薛崇大帅真容么?”
“这……倒是未曾,但俺曾识得多位薛大帅帐下将校,访求得征战故事,阁下莫非能比俺更了解薛崇大帅?”
男人负手道:“这是自然,若说薛崇事迹,在场没人能比我这个老熟人更了解他。”
此话一出,听客投向男人的目光又都转做好奇眼神。
“你这汉子说与薛崇大帅是熟人?真的假的?”
宽脸男子却微微一笑,将随身包裹揭开,全是金子,满堂金气,顿时晃了所有人的眼。
不是本朝富贵人家收藏的四方金块,或是零散的金叶子,而是奇特的马蹄形状。
“马蹄金,本朝所无,唯汉墓有之。”男子叹了口气,露出遗憾表情:“这是我在战场上打败薛崇,从他辎重里缴获的东西,看来你们口中的薛大帅的金子,竟是盗墓所得。”
众听客登时变色,却有一个书生冷笑道:“凭几贯青钱,就妄图颠倒是非、诋毁朝廷命官?目无王法!难怪本朝严禁商人参与科举。”
“莫非你还能是黄巢黄巨天不成?”
说书人也微笑道:“这位员外也太幽默了。这世上可不是有钱就有道理。”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喝彩。
宽脸男子旁的俊秀少年打量着这群情绪不断起伏的看客,从他们的神情中感受着不信与不甘,感觉到一股子无聊乏味。
宽脸男子朗声说道:“确实,朝廷的富贵之辈,也不见得就有道理。这些取之民间的东西,终当还之于民。各位可会嫌弃这不义之财?”
此言一发,众人神色骤变,而后眼中纷纷射出无可抑止的贪欲。
“这位爷,所言可当真?”一位小贩模样汉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眼中却早充斥着浑金的颜色。
“我黄巢黄巨天平生顶天立地,口中绝无虚言。”
“你……你是黄贼……不,你是草军黄大帅?”
某看客露出惊骇的神色,如遭了霹雳般颤悠悠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人黄巢,黄巨天,黄巢从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