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战争从未远去。
十三年前,我的父亲从战场归来。就像每一个赛瓦尔人自孩提时代起便耳熟能详的英雄故事里的主角一般,布莱恩怀特步伐矫健地穿过清晨林间缭绕的雾霭,踏上著名的瓦提桥,拔出身后的宝剑,让无坚不摧的锋刃劈碎朝阳的光辉,炸裂开无数耀眼的细碎光芒。
嘹亮的钟声随之敲响,胜利的喜悦伴着清风飘进每一个人的胸膛。老人们年轻了好几岁,连脸上的皱纹都害羞的躲了起来,他们颤巍巍的柱上拐杖,无论如何衰弱都会急匆匆地从家里出来妇人们先是愣了心神,而后一大片红晕不可遏制的从脖颈处蔓延开来,将他们的脸颊染成秋天的苹果,她们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略微擦洗了一下脸颊便快步走向村庄门口孩子们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一个个好奇地向村口张望,直到被爷爷奶奶或是母亲兄姐拉上手才知道要跟着跑起来。
“别听那些说白书的,连奥杜尔的甜言蜜语都比他们可信,”布莱恩怀特,我的父亲对这些煽情到糜烂的描写嗤之以鼻,“我可没受到什么英雄的待遇,更何况我那把剑已经断成两截了,还给了你当玩具。”
“所以,你归乡时的场景实际上很”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富有冲击性?”
“哦,那是自然,”坐在我对面的男人把整个身子藏在阴影里,话语间像是浸透了火油一般滞涩,“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这是,”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努力挖掘记忆,“谁说的来着?”
“迪克,迪克朗格”我紧盯着他快速回话,“卡尔萨帝国的第一任指控官与行刑者。”
“对了,对了”他的头一点一点,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
“父亲,”我试探的唤了一声,接着又在允许范围内最大声地喊了他一嗓子:“父亲醒一醒,看在神王纳斯的份上,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唔呃,”他猛地抬起头,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咕哝着,“我没有睡,我只是整理一下思路我们说到哪了?”
“你回到赛瓦尔村。”我快速地低声回答。
“喔对的,”他又抬起了头,往前倾了倾身子,但依然隐在黑暗中,“话说我们在哪里?酒窖吗?我看到你身后有酒桶。”
我环顾四周,大堆大堆的酒桶摆在这个地下空间里,似乎还真是个酒窖。
前几次没这样,我心想,本以为只是个地下室而已,没想到看来之前的推测有必要推翻。
“我能喝一点吗?”对面的男人似乎没有发现我的走神。
“算了父亲,”我挤出一个微笑,“正事要紧。”
“好吧好吧,其实喝一点也没什么耽误的,”后一句话他用自以为我听不见的声音嘀咕道。
“父亲。”我直视着他,眼睛略微眯起。
“啊,啊,我什么也没说,没说,真的,”他急忙回答,“那么,大家都向村口集合,然后”
人们在村口成一团,人头攒动,像战神节集会那般热闹。每一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第一个看清楚领头人的脸,然后为他送上最诚挚的祝福话语,以此为自己和家人带来一年的好运气。就在最前排的人忍不住想要上桥却被几位年高望重的老人拦回去时,
“当”
钟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明显比之前的要低沉、厚重得多。人群也不禁集体瑟缩了一下,只有寥寥几人依旧站得笔直。领头的老人将头巾摘下,缓缓立正,低头垂手,闭起眼睛开始无声地念起祷告妇人们有些随着长辈一同祈祷,有些则是双手合十放在额头,扬起面孔向天空喃喃诉说孩子们懵懵懂懂,有些学着老人低下头,有些学着母亲望向天空,还有些什么都不做,只是大大的睁着眼看向迷雾,仿佛要用目光在那上面撕出一个洞来。之前的喜悦在经文声中消散了些许,连风声也轻了许多,寂静逐渐围拢了上来。
“当”
又是一声相同的钟声传来,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不再模仿亲人的动作,而是好奇地向钟声传来的地方打量着。旁边见到这一幕的大人,无论是不是孩子的家长,都会往他们的头上拍一巴掌,然后一把把他们的头按到胸口让他们老实站好。其他人目不斜视,继续口中的祈福,声音又大了些。
“当”第三声钟声传来,这次那些年纪较大的孩子也忍不住抬起了头向村口看去,其中几个眼里微微有晶光闪动,祈祷声略微低沉了下去。
“当”第四声钟声,人群开始出现了一点骚动,不过在几个老人凌厉的目光中很快便平息了下去,祈祷声重新响起,但已不复最初的力量,人们开始东张西望,四处交谈。
“当”第五声。
“当”第六声。
钟声一直响个不停,人们的祈祷声也越来越低沉,直至几不可闻,取而代之的是低声的快速交谈夹杂着轻微的啜泣。老人们也不再试图维持秩序,因为他们活的更久,更加清楚这连续不断的钟声代表着什么。
“卡瓦波奇力。”年纪最大的前任村长低声开口,旁边的老治安官听到了微微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他。老村长偏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又用帝国语重复了一次:“灾难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