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腊月。
天地白茫茫一片的时候,沈兰昭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尽管躺在被薰得暖烘烘的屋子里,她也觉得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大限将至的人大抵都是如此。
贴身丫鬟……不,如今已是她身边掌事嬷嬷的令春已然哭得不成样子,拿着参片一个劲儿往她嘴里塞。
“太太,您就含一含,好歹撑到大爷回来,大爷回来,把那丧良心的赶出去,好歹叫相爷来见您一面,您去得也安心。”
令春口中的大爷,叫李恩,是沈兰昭早年伤了身子不能生养,从李氏族中抱养来的孩子。
这孩子来的时候才三岁,听说是丧父丧母了,她是当眼珠子般疼的,是冷了添衣,热了扇风,不知熬了多少心血养大的,若说李家还有什么是她顾念的,只有这个孩子。
大哥儿才十六岁,今年将将考上秀才,是个努力的好孩子。
沈兰昭恨啊,恨自己的身体怎的如此不争气,眼瞧着孩子大了,她却不行了。
她这一去,是耽误这孩子了,本来说好的亲事也要黄了。
至于李庸……年轻的时候,这人嘴上抹了蜜,许下了一辈子不纳妾的诺言,她期盼着少年夫妻,携手共白头的渴望,她相信了。
粗鄙刻薄的婆母念叨着家中无靠,逼着她从沈家拿银钱的时候,是她抛头露面做生意叫李家阔绰了起来,也是她借助了外祖家的风,请了大儒,帮着李庸在族中建立族学,叫李氏逐渐繁荣起来。
更泽惠乡里,扶养了不少有天赋的贫寒学子,这一点点累积的名声,叫李庸平步青云,一步步做到了如今宰执的位置。
可惜,却因为她不能生,和昔年旧事总是被婆母怀疑清白的缘由,李庸竟渐渐和她生分起来。
何其可笑!
她为何不能生,还不是婆母立规矩,叫她大着肚子在寒冬腊月跪在雪地里才导致小产。
后来抱养了大哥儿,两人关系才好了许多,她想着为了孩子,凑合也能过一辈子了,还能如何呢?
可到老了,她才发现这不要脸面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嫡妹勾搭上了!
往日的誓言都喂了狗了。
沈仙蕙如今都三十七了!
李庸竟也下得去手!
从武定侯小侯爷死了后,沈仙蕙守寡已经十几年了,在外名声极好,平日里也常往她这儿跑,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她怜悯了她。
她念着她年轻守寡无儿无女,继婆母又常常为难她,日子不易常接济,是又送田地又送庄子,到头来却如此待她!
狗男女。
“咳咳……不见他,大哥儿,叫大哥儿来……我的恩儿……”沈兰昭挣扎着,枯槁的面容红润起来,焕发了一丝生机。
“太太,已经叫人去——”
“长姐何必再费这样的功夫。”
一抹红影推开阻拦的下人,披着初春海棠的红锦大氅进来,眉眼含笑,灿如桃李。
“哎呀,长姐可是才长我一岁呢,怎么像个耄耋老人?”
许是闻到药味,沈仙蕙嫌弃地后退一步,似乎是想到什么,又朝她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她,面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
“我忘了长姐操心过度,为了李家油尽灯枯了,是我这样不操心的人比不上的,说来我得谢谢长姐啊,帮我扶持起了相爷,又扶持起了李家。”
沈仙蕙细细盯着沈兰昭的神情,希冀再从上面看到一丝一毫的不甘心和愤怒。
可惜却让她失望了,这样的话初听,沈兰昭确实痛心,可久了,已经麻木了。
沈仙蕙浅浅勾唇,带着明显的得意,“也要谢谢姐姐,帮我养大了……儿子。”
“你说什么!”沈兰昭愣了一下,一个不愿成为现实的念头冒了出来,“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她的模样成功取悦了沈仙蕙。
沈兰昭,枉你聪明一世,到头来还不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是说,谢谢长姐帮我养大了大哥儿啊,这孩子被你养得很聪慧,知道孝顺父母,前儿还同我说,等到你死了,他就放出风声,说在梦里得到你的遗愿,要我成为他的母亲,到时候,他会三跪四请,逼着霍家放人,相爷也会向皇上请旨,娶我为妻,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能重逢了。”
“不……”沈兰昭爬了起来,伶仃的四肢,瘦削的面庞衬得眼睛大大的,伸手抓向沈仙蕙,像只恶鬼。
沈仙蕙吓得后退两步,反应过来,抬脚便要踹,却叫令春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