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着细雪扑进船舱,甘宁握紧腰间双戟,青铜吞口上的缠金丝硌得掌心发疼。自己绝对心腹,八百锦帆儿郎的艨艟舰队在汉水拐弯处收帆下锚,桅杆上褪色的锦缎在暮色中翻飞如残蝶。
"将军,黄太守派人来了。"亲卫苏飞掀开舱帘,带进一股刺骨寒意。
岸上传来马蹄声,三骑踏着薄冰走近。
为首军侯马鞭指着船队冷笑:"太守有令,锦帆营驻防江口旧寨。"铁甲下的牛皮靴碾过船板留下脏印让甘宁眉头一皱,在甘宁面前溅起泥浆:"甘司马今夜便去城西大营述职。"
甘宁盯着对方甲胄上崭新的鱼鳞甲片——那是江夏军精锐才有的装备。他背上那道箭伤突然隐隐作痛,半月前在夏口为黄祖断后时留下的。
"末将领命。"内心情绪复杂的甘宁还是立刻领命,青铜护腕撞在胸甲上发出闷响。
城西大营的辕门挂着未褪色的桃符,守门士卒的矛尖却生了锈。甘宁走过空荡荡的校场,积雪下露出龟裂的夯土地。中军帐里炭盆烧得正旺,黄祖倚在虎皮榻上剔牙,羊骨汤的膻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兴霸来得正好。"黄祖把啃剩的骨头扔进火盆,油脂爆起一簇火苗:"明日带你的锦帆贼...哦不,锦帆营去巡弋三江口。"
他忽然压低声音:"一直还未能剿灭的水匪猖獗的很,最近在那一带活动。"
帐外传来兵器碰撞声,甘宁余光瞥见自己的双戟被亲兵取下挂在帐门外。黄祖的语调突然变得轻快:"对了,张都尉说你上月擅自调用箭矢三百支?"
"夏口遇伏时用掉的。"甘宁感觉后颈结痂的伤口又开始发痒:"末将递过三次呈报。"
"到底是水贼做派。"黄祖的笑声像钝刀刮过陶罐:"传令,扣锦帆营半月粮饷。"
雪夜里的江口旧寨像头垂死的巨兽。甘宁蹲在漏风的箭楼上,看苏飞带人用船帆补屋顶。江风穿过破败的寨墙,带着上游漂来的碎冰碴。
"将军,这是弟兄们凑的黍饼。"苏飞递来的粗布包还带着体温,"黄太守的人克扣了火油,了望塔的灯笼..."
"点渔火。"甘宁咬开冻硬的饼子:"让儿郎们重新把锦缎都挂出来。"
当代表锦帆贼的锦缎再次在江风中招展时,对岸竟传来隐约的号角声。甘宁握紧冻僵的手指——那是江东水师巡夜的信号。他忽然想起一年前在长江初次遇到陈星宇的情景,那个白袍少年站在奇怪的帆船上,说"真男人当扬帆出海,勇闯天涯,无惧风浪,只为心中那片更广阔的海??"。
几日后,黄祖为迎接某位诸侯的使节,挑在冬至举行接风宴,黄祖特意把甘宁的坐席安排在舞姬身后。
"听闻兴霸昔年劫掠商船时,最爱听《广陵散》?"喝的迷迷糊糊的黄祖举着漆耳杯的手晃了晃,酒液泼在甘宁的皮甲上:"奏乐!给甘司马助兴!"
琴师拨到第三个音时,甘宁的拳头已经攥得发白。
"报——"传令兵突然闯进来,"三江口对岸发现不明军队!"
满堂喧嚣骤停。黄祖的象牙箸掉进鼎里,溅起的肉汤落在甘宁脸上。武将们按剑而起的声音像骤雨,甘宁却坐着没动——他今晨刚呈过巡江文书,说三江口的冰凌未化不利行船,这岸上的事按道理不归他甘宁管。
"甘司马。"黄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你昨日巡江时没发现异常?"
甘宁摇头,不想多言。
看着黄祖的面孔,甘宁此时觉的是如此的恶心,当即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这接风宴,出帐时,甘宁隐约听见黄祖在说:"毕竟是当过水贼的..."
江风卷着碎雪灌进领口,甘宁在渡口解开最心爱的艨艟缆绳。苏飞抱着两领锦裘追来时,看见他正在刮去船舷的"锦"字。
"将军?"老部曲的声音带着不解:"咱们的弟兄..."
"让兄弟们今晚集合。"甘宁扯下褪色的锦帆:"还愿意跟着我,信任我的兄弟们,我们今晚共商大事。"
好在,因为接风宴,整个黄祖方面的核心人员都喝的五迷三道,没人注意到甘宁水寨这边的异动。八百兄弟绝大部分选择了继续跟随甘宁去闯荡,极少部分不愿意继续这种生活,甘宁给了丰厚的钱财和几艘小船让他们各奔东西了。
子时的江雾浓得化不开,箭楼上突然亮起火光。甘宁亲自掌舵,几十艘大小不一的船悄无声息的驶出水寨。
当远离那让甘宁窒息的水寨后,船队上的灯笼在雾中次第亮起,恍如当年顺流而下的锦帆。甘宁最后望了一眼江夏城的方向,属于权贵的夜宴还在继续。
甘宁一把扯下代表黄祖势力的大旗,扬手抛入江心,看着黑黢黢的江面:“兄弟们,我带你们去更大的世界闯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