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8章 风雪山庄(二)(2 / 2)一蓑风雪向小园首页

向小园刚想和人打听槐雨的住处,就听到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林其羽跑来找向小园,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道:“小、小园,不好了,死人了!你快去瞧瞧!”

“我去看看。”向小园身为玄麒司仵作,既有凶案发生,她自当奉命前往。

向小园颔首,从袋子里取出一枚苏合香丸,塞进林其羽口中,她道:“避尸气的,林师兄切记含着别吐。”

向小园百忙之中还记得关照朋友,林其羽感动得眼泪汪汪。

死的人是郑家四房的郎主,也就是郑思柔的亲爹。

向小园好不容易从围观的人群里挤出一个脑袋,又被带刀的护院按了回去。

燕芸恰巧看到了,眼疾手快搀了向小园一把,出示手中的腰牌:“玄麒司办案,谁敢不敬?!”

“是、是小人有眼无珠,大人们勿怪。”护院自知遇到了刺头,不敢吭声。

倒是吴静女扶着一脸后怕的郑二娘,讽刺道:“已经有刑部带来的仵作楚道夫老先生前来验尸了,不必向师妹出马。”

郑家姐妹也帮腔:“就是,她年纪轻轻的,能验什么?若是害得四叔尸检出纰漏,平白蒙冤,有她好果子吃!”

向小园不过十四岁的小丫头,外人不信她断案验尸的能耐也实在情有可原。

可林其羽刚承了温柔小师妹的情,又怎甘心看朋友无缘无故受辱,他忙道:“尔等不知,小园可是有大能耐的,此番上京,若非她破除海娘诡术,我们都得死在渡船上了!还有你,吴静女,小园救你一命,你心里没数吗?好一个白眼狼,跟着外人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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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分明是说吴静女不帮同门,胳膊肘往外拐了。

林其羽指着吴静女的鼻子骂,吴静女气得额角都发疼。

郑二娘不甘示弱地道:“什么海娘,我听都没听过,不过这位楚老先生可是有大能耐的。尔等可知,从前宫中太后遇害,也是老先生接手太后圣体,抽丝剥茧,方才查验出真凶!论资历,他才是老前辈!就连刑部断案都得指着老先生的才干!”

燕芸还要再争,一名白须老者却搡开人群,对向小园招招手:“小友,你过来。”

向小园抬头望去,看到一名白发白须,精神矍铄的老爷子。

正是众人口中的老仵作楚道夫。

他穿着一袭浆洗过多次的青袍,笑得和蔼可亲,又唤了一声:“小友,你来得正好。自古英雄出少年,老朽也好看看如今的后辈都历练成什么样了。你上前看看,放心验,如有疏漏,老朽自会帮衬。”

向小园本就有意验尸,她也不客气,抱拳行过一礼后,挺胸阔步走去。

向小园取帕子遮掩口鼻,蹲下身子,观察郑家四爷的死因。

死者的脖颈有一道致命伤,肩膀、后脑勺沾血最多,根据血液喷溅的方向来看,应是死者卧倒,凶手再下的刀子。

向小园心中了然,她道:“凶手应该是死者的熟人,或者不会引起死者疑心的人,因为房中没有打斗或是挣扎的痕迹。如果凶手是不速之客,在他迈进门的一瞬间,就会被死者觉察,或是制住。两者斗殴,抓衣服或是拽手腕,一定会留下什么痕迹,可你们看,死者的指甲很干净,没有皮屑也没有布料。”

向小园又掰开郑四爷的嘴,看了一眼他的舌苔以及口腔,她发现四爷的唇角留有油印,闻起来像是鸡油。

向小园瞥一眼打翻的鸡汤,桌上一碗,地上又翻了一碗。她分别伸手,去触碰两只汤碗的碗壁,温度相差太大。

可见地上这碗喝了有一段时间,桌上那碗却是新端来的,郑四爷喝完第一碗鸡汤倒地后,又有丫鬟端鸡汤进屋了,这才发现郑四爷悲惨的死状。

向小园:“答案显而易见,熟悉的仆从进屋,端给死者一碗下了药的鸡汤。死者不设防,被药迷晕,倒地失去意识,所以凶手行凶时,屋里才如此整洁,也没有留下打斗痕迹。”

吴静女见楚道夫一面捋胡子,一面暗暗点头,心道向小园一定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她不想让向小园出风头,只得梗着脖子反驳:“你如何能确定,死者死前喝的鸡汤里搀有迷药?单凭你口中一句‘屋内没有打斗痕迹吗’?”

“自然不止这个。”

向小园拿帕子擦拭伤口上的血迹,直到伤口能被肉眼看清,接着说道:“死者的脖颈上只有一道致命伤,说明凶手下手果决,是一招毙命,若是死者还有意识,疼痛时必会挣扎,那么这道致命伤的旁边,定会有许多其他的细小刀伤。”

众人踮脚靠近,他们都看到死者喉头那一刀深入骨髓的伤疤,心里对向小园的分析更是信服了几分。

吴静女哑口无言。

向小园皱眉:“除此之外,我还闻到尸体身上有一味香,不是死者身上的。只要寻到同有这味香的人,就能被定为杀人嫌犯。”

向小园环顾四周,果然看到一名丫鬟仓皇失措地低头。

向小园一把抓住她的手,朝前一拉,拽她出来:“你在闻什么,怕是自己身上的香粉落到死者身上?”

这名丫鬟正是昨晚见过的绿柳。

绿柳受到惊吓,眼泪扑簌簌滚落,她噗通一声跪地,大呼冤枉:“奴、奴婢没有杀人,奴婢只是给主子送鸡汤,推门却看到主子倒地不起,旁边又有一碗倒了一地的鸡汤……奴婢焦心不已,想要确认主子的安危,这才靠近了一些。”

向小园眯起杏眸:“一般人看到主家受伤,为了避嫌,撇清干系,都会第一时间跑出门喊人。你在看到尸体的那一瞬间,非但没有受到惊吓,害手里的鸡汤落地,还能镇定自若上前验伤?你的胆子,倒是大得很。”

绿柳干巴巴地解释:“奴、奴婢也是害怕的……”

向小园搅动桌上的汤碗,道:“是吗?可是,按照你的说法,地面唯有死者喝过的那碗鸡汤,另一碗你端来的鸡汤还稳稳当当放在桌上……你应该是不想惊扰到旁人,想要提前在主子身上确认什么,这才放下鸡汤,上前验看吧?”

丫鬟知道自己不说出真相,恐怕杀人嫌疑会难以撇清,她只能绝望地道:“是奴婢看主子手上佩的玉扳指贵重,一时之间起了贪念,这才不敢发出响动,想着等取了玉器后再喊旁人来搭救。奴婢偷窃主子私物,罪该万死,可奴婢确实没有杀人!”

向小园松开她,轻轻一笑:“我知道你没有杀人,若你杀人,绝不会取走那只玉扳指。而所谓的余香,也只是我编造的幌子罢了。不过你既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定有旁人不知的线索,你再好好想想,譬如这一碗搀了药的鸡汤,究竟是谁送来的?”

四夫人杀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丫鬟身上,小丫头吓得肝胆俱寒,她必须说出些什么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丫鬟福至心灵,道:“我想起来了,我去端鸡汤的时候,灶房的厨子嘟囔过一句‘怎么又来了’,那个端汤的奴仆,厨子定是见过的,此人便是杀人凶手!”

向小园敏锐地觉出其中不对,她沉吟道:“郎主服用鸡汤,是每日的惯例?”

丫鬟点点头:“主子喜欢吃鸡,每逢月中、月底,就要喝一碗鸡汤,这个规矩府上人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难怪他会放人入内,若是在山庄里送鸡汤,即便来的奴仆是生面孔,他也不会起疑。”向小园对四夫人道,“凶手熟悉四房的日常起居……恐怕真正的凶手就藏在郑国公府邸的内院,并且蛰伏已有一段时日!”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宾客们无不瑟瑟发抖,主动与郑国公府的人拉开距离。

郑家死了一个嫡四子,老夫人都来不及哭,还要被人泼脏水,说是凶犯就藏在家中,害得文武百官和郑家划清界限。

郑二夫人难免心中有气,骂道:“你虽是玄麒司的仵作,可也只是一个七品小官,郑家愿意给太子几分薄面,让你一个年轻的差役上前验尸已是器重,你却在此信口雌黄,辱没我们郑家门风!大嫂掌家多年,无人不夸她治府严明,又怎会让这种天杀的凶犯混进府邸!”

这话听起来便有几分意思了,郑四爷的发妻都没出面,反倒是郑二夫人先跳出来指责,她嘴上是在不满向小园胡说八道,实则是指桑骂槐暗指郑大夫人不会管家,惹下事端。

向小园不懂这些家宅里的弯弯绕,可闻讯赶来的谢筠雪却听懂了,想来是大房与二房争夺掌家权,素有不睦。

谢筠雪并不想让自己麾下的人,成为宅门争斗的牺牲品。

尊贵的太子被一众官吏众星捧月簇拥而来。

少年冷漠地看了向小园一眼,“向仵作,你过来。”

向小园听到呼喊,下意识抬头,目光迎上一抹出尘素衫。

她虽然不满谢筠雪每次像招小猫小狗一样喊她过去,但她听到上峰号召,不敢不从,只能舍下地上的尸体,快步朝谢筠雪走去。

小姑娘老实巴交地站在谢筠雪身后,巴掌大的小脸都被少年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旁人望去,倒像是太子将向小园遮在羽翼之下,有意庇护她。

如此一想,众人脸上讪讪,就连咄咄逼人的郑二夫人也有几分后悔,早知道向小园是太子的人,她就不拿向小园出气了。

楚道夫旁观许久,忽然问出一个问题:“小友,老夫有一事不解。若是郑四爷能够喝下搀药的鸡汤,凶手又何必多此一举先混迷药,再动刀行凶?”

众人立马议论纷纷——

“是啊!”

“他不怕被人发现吗?”

“万一没能杀害郑四爷,还被丫鬟绿柳逮着了,岂不是留下把柄,难以逃脱?”

向小园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平视楚道夫饱经沧桑的老眼,平静地道:“因为恨,因为他要报复,他并不想郑四爷就这么轻易死去。”

向小园能感同身受这份恨意。

好比她对皇帝谢禛的怨气。

是谢禛害她无家可归,害她流离失所,害她吃尽苦头。

是谢禛将她的爹娘射杀在雪地里,将平民百姓的善意付之一炬……如有面圣的那一日,向小园会亲手行刺,一寸一寸剥皮割肉,将其千刀万剐。

因她的恨意,已经埋藏心中,整整九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