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窗户猛地推开,距地面十几米高空的冰冷夜风不要命地往里面灌,将整面窗帘吹得猎猎作响,发出巨大的噪音。
冷风还没侵袭到她的身上,身边人便眼疾手快地为她拢上被子,将她牢牢包裹住搂在怀里。窗户大张,左镇潮却愣是半点寒意没感觉到。
外头那道人影却已经跨过窗框,如飞燕般无声地落了地。光线倾洒到他的身上,让左镇潮终于看清了此人的面貌。
是盛询。
准确地说,是戴着口罩、长发被扎成高马尾,暗红的发尾散在肩头,西装敞开、衬衫凌乱,几乎快把烦躁写满整张漂亮脸蛋的盛询。
他丝毫没有半点跨越高空后的紧迫感,臭着一张脸转身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紧接着把窗帘也严丝合缝地拉上了,外头半点光都透不进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略微松了口气一般,回到病房一角的沙发上坐下。
动作行云流水,轻车熟路,光明正大得左镇潮都想从病床上爬起来让给他躺。
她看了眼窗外那不知道多少层的高度,又看了眼盛询那腿都不带抖的模样,一时间肃然起敬:“您这是什么章程?”
盛询像是才意识到这个房间里还有人在一样,偏头瞧了她一眼,又不耐烦地收了视线。
“有人在找我。”他言简意赅地回答,“借你这里躲一下。”
说完这句,盛询就像是看见什么新奇东西一样,狭长的凤眼慢慢地眨了眨,又仔细地看向她。
左镇潮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似乎并非是全然的黑,如今在灯光下,倒显出几分如红宝石般透亮的深赤色,左眼下方并列两颗小痣,瓷白的脸颊上沾了几根暗红的发丝,衬得他的双眼好似昂贵的血晶。
她也这会儿才注意到,自己貌似还在崔璘怀里。
青年那件宽敞的白大褂将她拥住,微长的发尾就垂在她的颈侧,刺得她有些发痒。带着暖意的木质香夹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从他的衣角上传来,悠悠地弥漫在她的周身,存在感极高。
而且,崔医生完全没有把她放开的意思。
“……”盛询眯起了眼,声音罕见地有些疑惑,“猥亵病患?”
那是什么奇怪的用词?!
左镇潮被逗乐了,解释道:“误会,这是我认识的人……”
未等她说完,崔璘已然接上了盛询的话头:“您这才叫非法入侵吧?”
他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又将人往自己怀里靠了靠,像是生怕她沾染上对方那随便翻窗攀岩的不良习性。
“……哼。”盛询倒是没否认他的指控,暗红的瞳仁微微偏转,沉沉地看向崔璘,“认识就能动手动脚的?”
他的视线停留在青年搂住少女的小臂上,眉间烦躁的郁色越发明显。
盛询今天烦得要命。
本来要处理协会的事就烦,还没听手下人汇报完谢如晦到底什么状况,就听到这便宜东西的爹妈全赶来了。
这原本不至于让天不怕地不怕的盛大少爷动一下眉毛,但很不幸的是,谢夫人也姓盛,算是他爸的表妹。
在他对谢氏这对夫妻少得可怜的记忆中,只记得他们对自己的儿子极尽溺爱,活生生把人宠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废物也就罢了,偏偏这废物还被他便宜老爹整日摆到面前晃,要他没事多照顾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弟弟”。
秉烛是盛询中学时候闲着没事干创办的组织。
他从小被所谓“至阴命格”的阴云笼罩,厉鬼缠身,一秒钟都离不了陆回雪绘制的符箓。作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他从未体会过,也从未想象过。
正因如此,他恨透了这些活在生死夹缝中窥探活人的肮脏东西,巴不得有人将这群污秽祓除殆尽。
那时候的盛询年轻气盛,思想还很激进,于是一个冲动之下,秉烛就这么诞生了。
尽管这么多年以来,他没怎么管理,秉烛便已然应时代发展,成了一个在钱权之中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但毫无疑问,除却那群真·技术入股的狩日们之外,盛询是绝对的话事人——仅仅是盛询,而非盛家。
谢如晦和夜鸮茂毛猫的这一番操作,与将协会的规矩踩在脚底下无异。他同意把谢如晦放在协会专用的医院里面救治已经是出于人道主义——毕竟转院中途死了就太好笑了——现在这货的傻*爹妈还要跑到他面前来闹事,打着长辈的旗号质问他前因后果,盛询压根就懒得理。
他当然也可以直接把人赶走,但这事传到他家老头子耳朵里就免不了一顿絮叨。此事牵扯本就多,要是再加上他家里人,那就是麻烦给麻烦开门,麻烦到家了。
所以盛询当机立断,直接在那对极品父母堵在ICU门口的时候从窗户翻了出去,随便找了个亮着灯的房间就进来了。
——谁知道这么巧,刚好就翻进她的病房。
还一进来就撞见她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搂搂抱抱。
……不是说受伤了?肚子那里是伤口不能碰,身为医生这点常识都没有?
还“和他认识”……呵,她都在这里躺了三天才过来探望,想来也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
盛询不记得自己雇过这种一脸不靠谱样的医生。
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种复杂的心情。
好歹也是他救上来的一条命,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有种看着自家孩子和鬼火黄毛私定终身了的荒谬感。
总而言之,越看越碍眼,越看越烦躁。
“这和你无关吧?”崔璘倒是笑容不变,歪了歪头看他,“怎么?找不到出去的路的话,门在那边。”
盛询没有回答。
他眸色深了些许,半张脸隐藏在口罩底下看不清神色,目光与崔璘的无声相撞。
左镇潮总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一股硝烟味,仔细去嗅又消失了。
她倒是不意外这两人一遇上就话不投机,气运之子撞到一起,不吵架才怪呢。
……话说崔医生抱得未免也太紧了吧,能不能把她先松开再闲聊啊。都不觉得尴尬吗。
她试探性地把脸往后面凑了凑,然而身体还没完全撤出来,大门那边又突然响起了“啪嗒”的开门声,以及她熟悉的欢快嗓音。
“乖徒儿,我回来啦~有没有想为——”
嗓音顿在了原地。
陆回雪身上还披着那件不伦不类的白大褂,手上拎着一大袋花花绿绿的零食,一双狐狸眼瞪得大大的,从墨镜后头愣怔地瞧着眼前病房里这一幕。
左镇潮:“……”
崔璘:“……”
盛询:“……哼。”
陆回雪沉默片刻,还是试探性地往里面迈了一步,看向左镇潮的方向,不确定道:“为师来得不是时候?”
“哪里。”
“对。”
两道回答声同时响起,说话的二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嫌恶地移开了视线。
崔璘继续微笑道:“您是小左的朋友吧?请进。”
盛询则是毫不客气、言简意赅:“来的不是时候。滚。”
陆回雪:“……?”
他不过出去了半个小时,这到底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