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众生平等,但是一只小猫被人杀了也就杀了,一只咬了人的小猫却会被凡人打死。
佛说众生皆苦,但是在忘情眼中,世间众生多半的痛苦,是被凡人强加在身上,即强加在自己身上,更强加在一切众生身上。
佛说的一切只有凡人在听,因为只有凡人才会焚香求佛,祈求佛祖保佑他们让自己永远快乐……
但是对一个凡人孩童,一只烤鸡就是最大快乐,而这快乐的旁边,就是一群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炉火炙烤的出生小鸡。
一个凡人孩童的宠物小狗被恶人偷去吃了,这只宠物小狗刚刚生下几只满月狗崽,恶人将吃完的小狗骸骨扫来街上,几只狗崽将四散的骸骨叼在一起,趴在上面呜咽哭泣……
昨日还在舔舐自己肚皮的母亲今日已经变成一堆吃剩的骸骨,几只狗崽剩下的,也唯有趴在骸骨上凄惨无助的呜咽哭泣……
人间大地上,一花一树,一鸟一兽,皆为生灵,自诩万物主宰的凡人,已经恶贯满盈的逾越了世间生灵的最后底线……
(三)
所以,山下的村镇集市上,斩情第一次看见忘情眼角间的一滴冷冷清泪,他深深的有些奇怪……
“忘情,你流泪了,是为了什么?”他问,一脸深深疑惑的深深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众生皆苦,”他说。
“可是你看集市上这些凡人却是很快乐的,”斩情心中有些揣揣不安的看着他说。
“就是因为凡人快乐,众生才苦,”他说。
“不,忘情,你要明白,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或许本来就是空幻,”
“但是世间只有三千繁华锦瑟是空幻,撕心裂肺的痛苦从来不是,”他说。
“你本是魔,对待凡人,自然会有些苛待,”斩情淡然如水的抬头看看他说。
“圣尊你是觉得加在忘情身上的佛咒法力弱了?”他问。
“你激动什么,这佛咒又不会伤你,”
“既然如此,当初就该一掌废掉忘情身内一切法力,岂不是一劳永逸,”他说。
“你本是本座身内一缕魔气所化,本座可以是你的父兄,师友,也可是你的主人,”
但是忘情听了之后却冷冷的笑了……
“那我是不是该叫西陵忘情,圣尊你母后凤鸿一族也是以女尊为上,你可以随母姓西陵,”他说,“但是忘情却什么也不是,若有一日我死了,天地间不会存在我半点痕迹……”
“胡说,你虽是魔莲所化,但是因为本座腕中一滴精血,身内三魂七魄俱全,只要不被人打的魂飞魄散,一样可以轮回转世,只是,你该知道,如此也会让任何人在亲手诛杀你时,心中不会有任何不忍,所以,既然知道自己是魔,轻易还是不要去碰任何慈悲为怀底线,虽然上天好生,但是有时候杀生也是为了好生……”
……
……
普渡山上的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的看似平静如水的暮鼓晨钟,花开花谢,斩情近日来很少再放忘情下山,因为怕他心生魔障,不能再让他看见那些天地间残忍无情的芸芸众生之苦,忘情他自来就是这样,狼吃羊他视而不见,凡人杀羊他却总能看见,而且他看见的又总是羔羊被杀,他其实很不愿意承认一件事情,若是有人将一只小羊喂养十年,必然也是很不忍心杀它。
他自来不会被那些喂养宠物的人感动,因为只有凡人和宠物全都吃饱时才会生出情来,凡人饥饿难耐时会杀了宠物来吃,宠物饥饿难耐时也会咬死凡人来吃。
凡人之间的情也一样如此,悲天悯人的良善也只是在日日衣食无忧时才能被人看见。
佛法无边,但是最后,却还是天地无情,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改变的现实。
但是,这一切本该都不关忘情这个魔胎孽障的事情才对,不知为何,忘情他却总是在心中莫名其妙的嫌弃这个道法无边的三界八荒,佛光普照的人间尘世。
许是尘世间的凡人确是有些太过让人失望,当欺负弱小已经不再是为了自己私利而仅仅只是为了寻个开心时,又有哪个神仙菩萨有办法改变人间的一切……
……
……
忘情现在的心绪让斩情在心底里深深的越来越有些替他担心,他厌弃凡人,本不是他的错,因为他本就是魔,但是凡人毕竟是得三界中一切神佛仙圣没有条件和底线的全力保护的信众,身为妖魔,冒然动他们一根指头都是上斩妖台的最充分借口和理由。
所以斩情现在已经不再向忘情的身上加佛咒了,因为他不喜欢。
忘情知道自己在斩情眼中永远只是一个难以教化的祸世魔尊,因为身为魔尊,他额头上的黛青色胎记是不管怎样都散化不掉的,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眉间的一点朱砂,也一样是不管怎样都散化不掉的。
世人爱的都是神仙菩萨额头间的一点朱砂,因为那象徽着慈悲,良善,法力无边和有求必应。
其实只有法力无边和有求必应是真的,因为已经收受了人间香火。
身上少了佛咒封印,忘情心中对五浊人间的厌弃一日一日的与日俱增,对来自斩情额间那一点朱砂印记也是一日一日深深的有些惶恐不安,爱无条件,却有底线,他先是上神帝子护法圣尊,然后才是自己的父兄师友或是主人,普渡山终究不是自己可以一辈子流连栖身之地,因为他心中魔性本是天性,天地间万物有灵,即是万物化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也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才对……
(四)
在东海之滨一夕之间穿云破霄,翻江倒海,虽然这样的功力轻易之间不能在尘世显现,但是似狂风暴虐雷霆万钧一般的神功力量穿破云霄的一刹,就已经惊动了在普渡山上寂然清修的斩情,这力量他太熟悉了,毁灭人世的强烈力量中渗透着一点点骄傲的任性和炫耀,他知道,这力量必将成为凡间百姓一次绝望无助的劫数,而这劫数,说到底,却真心是因自己而起。
斩情不得已亲身赶来东海之滨,果然看见忘情正在东海之滨一脸风轻云淡的苦心修炼着这招足以毁天灭地的精绝神功,他一脸的风轻云淡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淡漠沧桑,这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只要了解他的人都一定会非常替他担心和忧虑。
而斩情现在担心的却并非是忘情,而是天下苍生,或许只是天下苍生中被称为凡人的那一种生灵。
虽然自己在来东海之滨的路上就完全能够想象出来忘情的眼睛里到底会埋葬和装载着些什么,但是毕竟,至少是在现下,苍生和忘情,在斩情心中还未曾彻底分出生命的轻重分量……
而且,忘情他并非想要真正灭世,斩情知道,因为之前忘情曾经在普渡山上脱口而出他想要当万妖来朝的魔主,成为妖魔一族尊主,也可似人间帝王一般的统治人间,人间帝王对天下黎民百姓都有生杀予夺之权,以帝王之尊要天下凡人都不要再继续残害世间一切生灵,天下黎民百姓自然是要听的。
斩情那时也曾脱口问他若是那些凡人不听他的该当怎样,当时忘情随即脱口而出的那个“杀”字,让斩情现下只能在东海之滨冷然的摇头看着忘情:
“今日,我不是白帝之子,不是护法圣尊,不是你的主人,我,只是一个路过这里的路人,”他说。
“只是今日,那明日呢,”忘情冷笑,“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心中纵是再舍不得,该杀死的孽障也一样要杀死,”他说,“杀死了该杀的人,自己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等到时间长了,当初心中那份不舍只怕也会比清茶还要淡了……”
东海之滨的微风轻轻吹拂着二人如水的三千青丝,至少在这一刻,他,并未真正成佛,他,也并未真正成魔……
“世间之事本是无常,为何情不能如此,”
“这就是你当初没一掌拍死我的理由,”忘情倏忽之间忍不住微微有些激动起来,“你正好需要向世人显现一下你教化妖魔的功德,就像是凡人吃掉了无数牛羊之后,总会养只牛来替自己拉车耕地。”
“对凡人的偏见会让你万劫不复,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跑来东海之滨做什么,引海水倒灌大地,清洗人间尘世,你早知道大地上任何鸟兽虫鱼都不会被海水吞没,唯一会葬身海水的,只有凡人,”
“凡人本是泥土所造,错就错在,有办法控制他们的神仙佛祖,却一直没想办法限制一下他们心中的贪婪欲念,”忘情说话间忍不住挑衅似的微微冲他笑笑,“所以这些凡人若有一日下了十八层地狱,本该向你们讨命才对,”他说。
“哦,这么说,只要我现在施法散掉你心中七情六欲,你就愿意去找个深山古洞静心修行,不再像现在这般让人担心是吗?”斩情淡然微笑的看向他问。
“想要施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本就是自欺欺人,你当日入魔之后也一样只是更多的斩杀你眼中的伤人妖孽,其实何必以入魔掩饰,当神仙的斩妖除魔,功德无量,”
“你错了,凡人心性不好改变,妖魔心性却很好改变,凡人的才学满足不了他们的欲念,心生邪念是理所当然,但是妖魔法力能够满足自己一切欲念,而欲念一旦满足,自然会想要求仙问道,因为妖魔的修炼之法和神仙其实本就一样,说是同根同源也不为过。”
“你就那么希望我当神仙?”他问,“看来众生平等从来只是你们用来唬人骗鬼的。”
“唬鬼可以,人唬不了,”斩情忍不住无奈言道,“对凡人来说,在自己地位之上的,才众生平等,”
“原来在你眼里,我连个孽障都不算,只是你化现出来的奴隶,”
“你是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所育,我,只是想承担些对你的责任,”
“哼,承担责任,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