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天穹终于将夕阳压了下去,连带着被夕阳烘成桃红色的薄云,于是便夜了。
屋外插起两根竹筒做的火把,顶部留了中空,一根麻布织成的灯芯在油脂中不计寒暑的燃着。
陆离均和阿爹、阿娘久违的围坐在屋门前一块大石桌上。
桌上规整的放置着三碗白饭,一碟炝炒青菜,一碟小葱白豆腐,一碗红烧牛肉,三个手掌大的土陶碗,一壶酒。
说来,这红烧牛肉还是陆离均八岁之后,以研究的名义教会了村民的菜式。
在此之前,村中之人对美食并无什么讲究,一天三顿大馒头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亦或是抓到一种野味,便用熏制、烤制或清水煮熟,撒盐便吃,寡淡无味。
但令陆离均奇异的是,吃的如此简易,且没有营养,那蔚蓝世界中人或多或少的身体疾病,却并不常见。
至于酒,名为屠苏,乃是用村旁云梦湖的湖水酿造,在陆家村家家必备。
说来好笑,阿娘说以往只是临了喜事亦或节日,村民才会聚在一起喝两杯,到后来有三个好酒之徒,想方设法设办“喜事”。
最夸张的一年当中,硬生生多出三百多个喜事请全村饮酒,诸如早起一刻、睡得好、学会一个新字此类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阿爹便是其中之一。
久而久之,习惯便成了习俗,陆家村上上下下,无论男女老少,酒量都不错,甚至连阿娘都有一斤的肚量。
陆离均在蔚蓝世界之时,对酒有着极度的厌恶,他只将它当成一种工具。
起初,他并不知晓壶中清润透亮液体是何物,每每只是于旁边瞧着阿爹喝得开怀,心下好奇是什么滋味,动了心思。
趁他不察,陆离均猫着身子一把抢过残留的半碗酒液,怕被阻拦,也等不及细细品味,囫囵吞枣般一饮而尽。
酒液顺喉下肚,于肚中翻涌,辛辣的味道顿时刺激着喉咙,如火灼烧一般,喉间一阵发烫。
那酒劲又是不停歇,上了头,脑中天旋地转,只觉整个天地都在晃动。
阿爹低头,双目圆瞪,发现刚刚喝了一半的酒碗不见踪迹,再扭头一瞧,见陆离均这般迷糊模样,捧着肚子,笑骂道:“臭小子,不会喝就不要喝,逞什么强。”
他说完,转头又对阿娘说道:“看来这小子没继承咱俩的酒量,村口的陆顺娃娃都比他能喝。”
陆离均听如此,一股热血直涌而上,一把抢过酒壶,胸一挺。
酒壶被倾斜,酒液直咕噜的往嘴里倒,拉出一条透明水线。
喝完,酒壶一扔,他豪气的宣扬道:“还有谁说我不能喝!”话停,人却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翌日陆离均醒来时,已然躺在床上,挣扎着起了身,却发现一丝奇异,头部并不会疼,浑身仿若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甚至有种错觉,一蹦能蹦出十米开外。
那之后,他便不再拒绝这界的酒,成了一个小酒鬼,外出时也会随身带上一壶,装在一节翠竹中,斜挂在腰间。
阿爹赤裸着上身,拿起竹筷,却并未夹菜,而是面露无奈之色,望着空空的酒碗,四下一瞥,假意咳嗽两声。
陆离均知晓他的意思,但却不动声色,顾自望着酒碗发呆。
阿爹怒其不争的骂道:“臭小子,还不快将酒倒上,日日蹭酒喝,也没个眼力见。”
陆离均心中暗笑,嘴边道:“哎呀,臭阿爹你早说,我还以为你嗓子不舒服,你说的明明白白的,我不就倒上了吗?”
说着,将酒壶拿起,先后给阿爹和阿娘倒了七分满,而后才给自己倒上。
酒壶举的比人高,清澈透明的酒线拉的极长,砸在酒碗中,酒花不断泛起,发出哗啦的声音。
阿爹一筷子敲在陆离均的头上,骂道:“拿低点,别洒了。”
陆离均脑勺轻疼,哎哟一声,将酒壶搁在桌上,就要和阿爹在酒量上比拼个高低。
谁知他刚端起碗,却见阿娘默默地朝陆离均的碗中夹去一块牛肉,而转头给自己夹了一块点缀了小葱的豆腐。
陆离均见状,手边停住,心里不是滋味,转而忽的想起,今日是阿娘的生辰。
他急忙端起酒碗,对着阿娘,双手将酒碗举到胸前,笑道:“今日是阿娘的生辰,这碗酒均儿敬阿娘,祝阿娘青春永驻,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前世,陆离均不会表达,以至一句母亲节快乐都显得膈应,这时从心口到嘴的话语却变得极其自然。
说完,陆离均将酒一饮而尽,他喝的有些急,酒液沾到了衣襟上,惹得阿娘责怪:“慢点喝,慢点喝,你这孩子。”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布片,伸手过来,要替陆离均擦掉酒渍。
陆离均连忙接过,放在桌上,笑道:“阿娘,你该多关心自己,均儿好得很,不过一点酒渍而已,男子汉大丈夫哪在乎这点细枝末节的事儿,明日晒一晒便不留痕迹了。”说着,不动声色往阿娘碗中夹了几块牛肉。
阿娘欣慰笑笑,听纳了陆离均的建议,不再坚持,捧起碗,夹起几块裹满汁液的牛肉,细嚼慢咽,品尝起来。
陆离均稍稍宽心,阿娘虽对家人的担忧全写在面上,反倒将自己变得很小。
阿爹在一旁,独自饮了一口酒,酒入喉,再一咂嘴,面上顿时畅快不少,哼哼道:“算你小子有点良心,总算没忘你阿娘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