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猛然醒悟，自己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一样对世界漠然，成了个毫无追求的傀儡。

他挣扎，但无济于事，这时他已经倒了，善恶本就是不明显的分界线，头和心遗留在善一边，四肢被捆绑在恶一边。

他只能厌烦这具身体，责怪他，辱骂他，使他脱不开这个泥沼。

“这是一个牢笼，困住了很多人，他们都被束缚了。”

他闭上了眼，在心中呢喃道。

一时间，诸多声音争先恐后响了起来：“牢笼？在哪里？什么把你束缚在这个牢笼里？时代？舆论？身体？谁逼你了？嘴在你自己身上，腿在你自己身上，谁能逼你？？谁能束缚你？”

他思虑万千，想到很多理由：“被责备、被误解、被抛弃、被失去、被舆论、被人海挟裹......”

最后的最后，他却只回道：“没有谁逼我，都怪我太平凡了，平凡的人没有权利反抗互联网的焦虑，平凡的人买不起房车，平凡的人没有尊严，以前，我以为我是特别的，现在，我才懂了，我不过是个卑微到泥地里的普通人，我累了，只想当条咸鱼，过安稳日子。”

那个声音不平，试图用儿时的梦想做反驳：“可你小时候不是要做个大侠？行侠仗义？救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凑齐他们的感谢召唤神龙？”

“可现在....。”刘离欲言又止。

“你真是个没用的废物，难怪她要和你分手，她和你过的时候，也没怎么享受过.......真惨。”它生气了，怒骂着刘离，数不清是多少次。

刘离心上存在很久的一根针，又在隐隐作痛。

他不由捂住胸口，皱了皱眉，升起了反驳念头。

它期待着，不过最终只等来了一句没骨气的赞同：“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废物，她现在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它们不岔，语气带了愤怒：“不止这些，他父母离婚都不要他了。”

“你给自己改名叫刘离有什么用？刘离流离，有人在乎？最关心你的爷爷奶奶都死了多少年了？”

“你的姐姐嫁出去就没管过你，还有你那没用的小叔，现在还被关在牢笼里。”

“你每年替他们祈福？他们会听到？你真.....”

它们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无休止的说下去。

“别吵了！让我静静！”刘离总算忍不住，骂了出声，虽然仍旧无力，不过是一块被扔入海里的小石头。

过大的情绪起伏使得他微微喘气，方才不过一根针，现在是一把淬火的刀在心上割着，伤口愈合的很快，刀也很锋利。

它们总算噤了声，不过这般举动也惊扰了车厢里的另外两人。

秃头大叔连头都没抬，只是动了动眼皮，厌恶的瞥一眼刘离，转而又沉浸在手机精彩的内容里，脸上重新挂起猥琐的笑容。

女孩被吵醒，睫毛飞快抖动几下。

刘离慌忙的将头转了过去，想要逃脱自己的罪责，余光却瞥见女孩双眼似梦似醒的睁开一道缝，脑袋虽仍倚靠着座位，目光却明显投射过来。

他只能以尴尬笑表达歉意，女孩没有过多表示，又闭目睡去。

刘离松了一口气，“嘶~”列车停了下来，大叔起身，在这一站下了车，车门缓缓关上，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本次列车距离终点站还有五站.....”

他的家在终点站，还有十五分钟，强撑的意志被刚刚的争论搅乱，三天的劳累又浮了上来。

车厢里只剩下女孩子和他两个人，他学着女孩的姿势，将头倚靠在座椅扶手上，想要假寐一会儿。

渐渐地，眼皮有些沉了，双眼睁又开闭上，几个反复间，它又蹦了出来，劝道：“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不会有问题的，到了终点站工作人员会叫醒你，这是他们的工作和职责，就算不是善意的也.....”

这次，刘离没有反抗，将身体渐渐的，渐渐地砸入了梦境里。

梦里是他的乐园，他回到了那个小弄堂，弄堂五脏俱全，人声鼎沸，最温暖的里面，住着七口之家，爷爷仍琢磨着那盘象棋，奶奶给姐姐剥着橘子丝，父母在一旁窃窃私语，小叔吃着瓜子。

瓜子壳落了一地，姐姐责骂着刘离，从未分离，他不生气，他很开心.......

“轰隆隆~”

巨大的声响将梦砸毁。

刘离猛的睁开眼，车厢的灯光忽明忽暗，扶手疯狂摇晃着，似要脱离车顶的困缚，整个车厢疯狂的摇动。

他意识到，是身下的地铁失去了控制，正如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朝前猛冲。

地铁仿若拐了一道弯，车厢翻滚起来，后面的车厢跟不上这速度，整个地铁扭曲成一条麻花。

一时间，巨大的离心力差点让他被甩出去。

所幸，他下意识的紧紧攥住扶手，连至双腿也缠绕在其上。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他闭上了眼，只能听着轰隆的震鸣！任由这节车厢带着他往未知的方向冲去！像他平日一样，只能等着被命运抉择！没有反抗的权利。

“再见了！不，永远别见！”

他无法释放自己的不安，决定先与世界道别，即使他如今不爱这个世界，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句。

“嘭！”

地铁像是撞到了一张柔软的床垫上，竟稳稳的停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似乎刚刚的一切都从未发生。

刘离被吊在半空，闭眼等了许久，地铁都未曾再次运行。

他睁开眼，用极速的喘息平息心脏的跳动。

他试探着用脚尖接触地面，一只，两只.....直至完全落到地面，他才稍稍从方才的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

落地的刘离，一只手仍紧攥着扶手，此时戒备的四下扫视，确认他目前的情况。

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地铁驾驶室里一片黢黑，整个车厢蒙上了一层灰霾，似乎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刘离试探着喊道：“有人吗？”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回响和黑暗，还有他的喘息声。

理智告诉他，或许只有地铁门一条出路。

于是，他挺了挺神，拉了拉背包肩带，感受到另一种支撑，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往门边移动一下。

“哗啦~”

地铁的门竟主动开了，不同于以往的声响和速度，门外像是被什么锋利的物件给划拉开。

刘离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却全然来不及，假若此时外面有生存了千万年的未知怪物，那他应当免不了被吞入腹中的命运。

但门外没有怪物，只有一簇光圈盈盈若若的在地铁门外浮现着。

光圈里，似乎有另外一个世界正向他招手，邀请他参与一场奇妙的旅程，光圈之后的世界被黑雾笼罩，完全无法看清。

刘离使劲的擦了擦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脑海中浮现以往看过的各种穿越的桥段，兴奋和忐忑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心中搅糊着。

但刘离从不是个冲动或有勇气的人，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只饥饿的老鼠，运气不错遇到一团奶油蛋糕，可惜那蛋糕放在一个老鼠夹上，巨大的诱惑和安全感折磨着他。

深思熟虑许久，他将情绪压下，从包里拿出一包卫生纸，抽出其中的一张，揉成一坨，用力的瞄准光圈，等着光圈的回应。

等了足足半小时，光圈中并未有声响和危险的信号传来，他回头，再次环顾四周，再三明确了自己并无其他的退路。

他咬咬牙，它占了上风，竟是久违的骂了出来：“妈的，怂着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拼了！”他鼓起勇气，猛的朝前猛地一踏，整个身躯被光圈笼罩，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