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奇幻漂流记
清朝初年,在东北重镇齐齐哈尔南部的荒原上,来自汉族、满族、蒙古族等民族的七八十口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村落。这个村子,名字叫昂阿奇屯。“昂阿奇”,蒙古语,意思是:狩猎场。
一转眼,二百余年过去。我外公的父辈闯关东,一路向北,最终落脚在了昂阿奇这片狩猎场上。到了1931年9月,日本关东军悍然动武。当鬼子兵气势汹汹地杀向齐齐哈尔的时候,东北军部署在昂阿奇的阻击阵地上,却闹出一起逃兵事件。
这个逃兵,是我外公的一个表叔,姓沈,街坊邻居都管他叫沈黑子,那年刚二十出头。当时,沈黑子被编入了警卫排,主要任务是站岗放哨,防备鬼子侦察兵来摸情报。谁料,鬼子没来,自家站岗的倒先钻进蒿草丛,溜之大吉。及至天亮,警卫排的陈排长一听说这事,就扯开大嗓门骂了娘:“这王八犊子,熊包货,还没瞄着鬼子的影儿呢,就他奶奶的先撒了丫子。等老子逮住他,非崩了他的脑瓜子不可!”
喊归喊,骂归骂,可陈排长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一仗,半点胜算都没有。回头想想,自开战以来,日军长驱直入,东北军伤亡惨重,节节败退。唉,也难怪会输得如此惨烈,看看自己的武器,汉阳造,老套筒,土大炮,落后得都叫人觉得寒碜;再瞧瞧鬼子的装备,地上跑着装甲车,天上有飞机,彼此的差距可不止一星半点。尽管实力悬殊,有输无赢,可这仗也得打啊。如今,身后就是齐齐哈尔,如果再撤,把这座千年名城拱手送给鬼子,要不叫百姓指着脊梁骨骂死才怪!瞅瞅这帮扛枪吃皇粮的,平时咋咋呼呼上天入地,鬼子一来全成了缩头乌龟窝囊废!
陈排长心下正琢磨,营部长官巡视过来,当头便是一通呵斥:“听说你的兵跑了?你这排长是干啥吃的?”“报告长官,这是我的错。可是……”陈排长欲言又止。
“说。可是啥?别吞吞吐吐没点爷们样。”长官不耐烦地追问道。
陈排长一咬牙,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排里三十多号兄弟,有五六个是家中独子。包括昨夜溜走的沈黑子,也是一脉单传的独苗。而接下来的这场仗,是血仗。人心都是肉长的,与其让他们当炮灰白送命,倒不如—
“闭嘴!”不等陈排长说完,长官已硬邦邦打断了他,“身为军人,为国捐躯义不容辞。我怀疑,沈黑子该不是你私自放跑的吧?等我查明事实,哼—”
“陈排长没放我,是我自己跑的!”随着一阵喑哑动静响起,众人全惊得愣了神。
沈黑子逃而复返,竟又转悠了回来!
那时战局吃紧,各部都忙得乱糟糟,昂阿奇阵地上也没禁闭室,营部长官就指派两个士兵,持枪押着沈黑子挖堑壕,筑碉堡,如再敢脱逃,格杀勿论。当天深夜,陈排长找到沈黑子,大步奔上前,照着他的胸口就是一记老拳。沈黑子却没躲没闪,直被打得趔趔趄趄一屁股跌坐在地。
“王八犊子,你缺心眼啊,为啥回来?”陈排长气哼哼骂罢,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杂面馒头。沈黑子接过,边往嘴巴里塞边哽咽:“哥,我爹娘没了。鬼子开过来时,把整个村子都抢了,烧了,一间房,一个人都没留下。”
“那芹花呢?芹花咋样了?”陈排长听得浑身一哆嗦,急问。
沈黑子和着哗哗往下淌的眼泪,大口大口地吞吃着杂面馒头。直到全塞进嗓子眼,他才含混不清地回了陈排长的话:“也没了。”
“你放屁,芹花不会死!”陈排长暴怒,破口大骂。但很快,他的骂声就变成了呜呜大哭声。
外公生性内向,在我的记忆里,他一辈子好像也只讲过这一个故事。“在那个夜晚,两个东北老爷们,竟全哭得稀里哗啦,犹如泪人一般。”每回说到这儿,外公都会停顿上片刻,揉揉同样盈满老泪的眼窝。他说,陈排长其实是沈黑子的大舅哥。他口中提到的芹花,就是他的亲妹子,也是沈黑子的媳妇儿。为了给妹夫留条命,陈排长特意求人运作,把沈黑子调到了自己身边。沈黑子离队,也确实是他的主意:我父母早亡,在这世上,也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了。你听着,要是你敢欺负她,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决不饶你。赶紧走!可让他做梦都没料到,妹子竟遭了鬼子的毒手。而更让他气愤的是,妹夫沈黑子归队后,就认准了一个字:吃。
吃吧吃吧,吃饱了好打仗,省得做饿死鬼!
就在沈黑子返回阵地的第四天,一场惊心动魄的狩猎上演了—
全副装备、率先登场的狩猎者,是一支颇富战斗经验的日军联队。指挥战斗的名叫柴崎次郎,少佐军衔。战斗甫一打响,他便命令部队以碾压之势,齐头并进,沿途鸡犬不留。然而,平趟过了第一道堑壕,又开到了第二道防御工事前,却没遭遇丝毫抵挡。
战场上,太静了,静得都让人骨子里发毛,以致平素凶悍骄狂的柴崎次郎有点蒙,猜不透东北军布的是啥迷魂阵。满心戒备,战战兢兢又推进了近百米,轻而易举地拿下第二道防线后,柴崎次郎总算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