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以,可还喜欢?”他眸深深,竞有惑人之感,其中映照我模样,不同于往日冷静自持。
我轻巧自他臂弯而下,笑而道:“小瞧了次卫尉,竟真令我失仪,但我不感羞惭。因你当下亦不过与我平局,更是难熬的紧,况你着此服行事,着实大胆了些。”
我刻意尾音徐长,语调略升。
“不答问句,却谈此,欲使我惭,实在是……”他以手扶额,稍平呼吸叹。
“因你一向重礼,我以为你今会恪守规礼。”我额上有薄汗出,于是执巾拭之。
“王对我了如指掌。”他垂眸道,我抬头倚栏,仰望星空,却见星空之辉因灯火显暗淡。
他话未尽,我对他了如指掌,而他又何尝不是,只需眼神,便可心领神会,略有动作,便知心意。
无论对弈而望,并肩作战,或是贴近低语,我心同他相连,如花与蝶相依,鸟栖于木而游鱼憩于水。
“白,我十分欢喜,如此贴近,却有些不忍你今夜将浴冷水,是我不好。”我望他,眼带歉意。
“我何尝不是如此,且莫忧,平日我习武便常冷浴。”
我以手掩唇而笑:“我知之,还曾观过。”
我仍为王女之时,常入次府做客,次母对我恭敬,她慧眼如炬,许是已暗知我与次白心意,不仅常向我引荐次白,甚有意引我去见,不过为友人之称,上下之属。
自我拒父亲为我所荐俊才,又有次白平日和睦却于场中神色刻冷,虽无风言风语流出,但我同次白关系非仅友人,已为众知。
一次我如常去见次白,他却不在,我去附近寻他,便见他沐浴模样,水珠如玉,滴于他肌表而落,光辉洒于身。
“你当时早便知我会去,亦知我来,我若不进内室观之,倒荒芜尊母一番心意。”次白习武之人,绝非不知我入。
“当时年少,说来惭愧。”他轻咳,略显拘谨。
“既已见,便不得装作未见,虽不知此策是出于尊母或他人,倒令我更不得改换他人为侣。”
谈论此事,仿佛归还年少时,我已许久不曾如此笑。
“王明知,仍如此。”我入室前,便听得水声。
“自然,我曾月下告知你我心意,我不反悔。只是我贪心,愿你伴我一生,可好?”
“次白愿永随于王。”
他掌心烫度,传至我手心。
归时,殿外有些落叶由风吹落,夜愈深,声愈清。
我本应休憩,却只身起,右手握帘,手中冷汗已浸湿,次白他,应当也知晓我夜中不适,但我不曾道过,他仅略知。
我起身斟一杯茶而饮,心中筹划,按我心意,便要向举国告次白将为我王夫,筹办大礼需遣工匠定制衣袍及头冠,不日则有西国等来贺。
要令礼部先行请乐师,将礼事之乐先行备制,又有华彩之礼,同次家长辈相见,与父母行礼前之祖祭。
总有那日,红烛闪烁,与他共饮结缘之酒,若与我同床共枕,便知我异样,他不曾见我因痛而此模样,恐会惊他。
我运功,欲压而不止,凡人之体难载浊以之忆,其中力量磅礴,我不由叹息。
愈是完美无缺,愈是漏洞百出,凡人若要毫无破绽,完美如神,总会引得猜疑。
沧司,便是那过于完美之人,除上次云霭之事,他绝无纰漏,他又是从何得来那汤剂之法,以压我记忆,他之目的,是否仅为我着想。
不过他那般细心之人,早应知晓我自查他动向,近日倒是平静异常,他医术高明又可得创新之法,为何却不可疗愈我父亲,父亲之病,又是从何而来。
即便我如今获了些记忆,却不愿将他同冷漠神明混为一谈,医者仁心,他已救者无数,我不愿想他因私心而致他人之伤,何况即便为前世,本质已如两人。
我时而思,我之存在,为浊以曾存之证明,我本不应纠结那过往之事,但我仍被那毁灭之景所骇,硕大之世沦为泡沫,黑雾弥漫,生灵皆沦亡。
若人间如此,我便不值得称为王,若我子民惨遭毁灭,我岂可熟视无睹,何况我亦有属下与亲眷,怎可使我与他人皆失尽一切。
痛虽刻骨,人间中,诸生者皆生于痛中,如宝剑锋从磨砺出,而智如火光,若因惧痛而择愚昧,如陷沼泽,又何能展望人世往后。
即便我仍一知半解,或是一无所知,我亦不可弃去责任。
我虽可权谋,但权谋重礼寡情,以我之心,虽可任,平衡情与利并非易事,而越身居高位,越可见危机四伏,而得权者之博弈,非风平浪静,而为厮杀。
见王城灯火之美,却又忆沙场马革裹尸,飞溅哀血,白骨腐朽而飞鸟啄食,烈日之下,嗅得尘土之气,马蹄下铁烫,身着铠甲而汗出透背。
不闻乐声,唯骑马号角之声,谈须高声而简,治伤者往只在须臾,便要使其伤止血,或有伤口受污者,即便有草药止痛,清理时不乏痛呼。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结束之时,倒不太愿回想。
愿同他归山野,而在此王座之上但如今情景,实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