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屋门的禁制上只泛起丝丝涟漪,刹那间又归于平静。
坐于昏暗中的那人,有所感,微微动了动在椅上的手指。
“你出来吧,她们在外听不见。”
任晚自帘幕后现了身,她也未曾想,这屋中是被关着的亓悟。
任晚没有隐藏自己的疑惑,视线对着椅上的亓悟上下打量。
从前的他,清隽儒雅,端得一副气定神闲,而如今,他竟枯槁虚弱至此,几乎是行将就木的状态。
亓悟也同样在抬头细细端详着任晚,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任晚,
从前在浮岚殿那次,他虽不在雪鸮秘境前,却在房中,隔着水镜瞧见过她。
那个时候,他发现镜中亓鸩的视线一直落在这女子身上,
心觉怪异,
能叫他停驻目光的人,是怎样的?
再后来,不过半年光景,他竟然传信回来,说是要成亲。
正是和这眼前人。
“我本无意惊扰亓家主,只是误入了这里。”她语气平和,神色却极冷。
“……他有向你提起过我吗?”亓悟却没有直接应她的话,只是发了问。
任晚点点头。“提过。”
亓悟叹了口气,带着些寥落,“他没死,他……”
“我都知道,”任晚没有让他说完,“我所有的,都知道了。”
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眼里闪烁出犹有实质的光亮,带着些无所顾忌,就这样直直对上他。
亓悟陷入沉默,他未曾想,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真是难以置信。
这世上,竟有人即便知道了有关亓鸩的所有,也要嫁与他。
“亓家主,我还有事,要离开这里,就不多留了。”任晚看了他最后一眼,就要转身离开。
亓悟见她立即要走,急得喘着粗气,慌忙开口:“还请你,让他回亓氏。”
任晚皱起眉,回转身看见他因激烈情绪,面色被憋得发红。
“我不明白……”
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任晚从他身上,瞧出些忏悔来。
“从前,是我罪孽深重,是我宥困于执念,我没有几个日子可以活了……”
“……,但是絮禅她,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了她的所有,却没能见过他一眼。”
不是因为亓鸩,只是因为亓鸩的身上,留着他亲妹,亓絮禅的血。
任晚只觉得身体有些发颤,再也待不下去,只留下一句,“我没资格替他做决断。”
便离开了屋子。
亓悟从前对亓鸩做的那些事,一件件,她还记得很清楚,她是绝不可能救下他的。
任晚没了再耽误的理由,直抵门口。
却撞见亓厌疏带着人又要去往寒渊,
他们这一行人数量不少,看来那边的情况有些难办,
亓厌疏置身一群人中,也同样穿着一身泛着暗光的细密软鳞的避水衣,利落干练,头上的发也只用一个小冠束起。
一群人围拢一处,在这个时刻,几乎也没有了上下之分。
任晚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亓厌疏听见身旁人说了句什么话,然后真情实意地笑了笑,即便只是低下头的一刹。
她站在门口,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因为门口的数头漆蛮兽将她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她只能从这群灵兽身躯的缝隙里瞧外面。
“走了!”
亓厌疏喊了一声,那群人就纷纷向这边来。
漆蛮兽原本还在静静舔着身上黝黑发亮的皮毛,听见唤声,发出沉闷的鼻息声,朝着面前低下了头。
任晚侧身到了旁边去。
众人纷纷一跃,各自上到了漆蛮兽背上。
亓厌疏往下的视线扫到了任晚,也让她瞧见了。
但他却只纵着身下的漆蛮兽,领着一众人往寒渊方向去。
兽蹄声过,只留下门口尘土飞扬。
任晚还是跟上了。
顺着一路砂砾上的蹄印,穿过几片砂岩壁山,也就到了寒渊边上。
墨浓一般的水面,极目去寻那边的边际,也只能瞧见个浓雾掩映的高耸玄黑轮廓。
水下是无边的极度深寒,水面掠过去,拨开迷雾,越过那边胜过山高的玄石岩,就到了魔域边界。
任晚迎着猎猎的刺骨寒风,撩了撩被吹乱的发丝,看见了亓厌疏所在。
他们一行人逼近寒渊水,几乎能嗅到魔气了。
寒渊边,密密麻麻的黑衣迎着寒风,簇成一大块密不透风的墙。
这些与亓厌疏带来的人不同,
这些人的骨龄看着都不怎么大,还甚是年少,玄衣包裹下,连男女的分别也没有了。
他们一个个默然等待着,等排到自己,便于寒渊边的一个甚宽的缺口处,如游鱼一般,分批次下了水。
这些,就是亓氏一直以来,豢养的水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