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0月初,龙江省,林城公社,柳条屯。
屯子里娱乐匮乏,下工吃过饭,也就公社来人放电影还能热闹热闹。
下午六点,刚下工,宋家的堂屋里,已挤满了人。
没挤进堂屋的人,心里比看不着电影还刺挠,抓耳挠腮地扒在糊窗户上的毛头纸上往里瞅。
屯子里唯一的大学生宋昭,刚上个把月学就退学回家了。
这可比放电影的来新鲜的多。
堂屋里,宋家三口坐在炕桌边,被团团围住。
“小昭儿,你妈你姐供你念书多不容易啊。”坐在炕边的一个老太太率先开腔。
话音刚落,就有人隔着窗户喊道:“一点也不假!吴婶和春兰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忍着上满工。”
“不行让你二叔带你回学校,好好跟老师道个歉,没准儿人家就让你回去念了。”
见宋昭神色轻松的翻看着笔记,并不把他们的话当回事。
旁观的人越说越激烈。
都没给宋家母女留下解释的空档。
炕边大婶就拍着大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都被退学了,还看什么书啊!”
“摆大学生的谱儿呗。”一个抽着烟袋的中年汉子说起风凉话,“老宋攒下的家底是打水漂喽,白念这么多年,最后还得回来种地。”
正说着,宋昭的二叔掀开帘子挤进来:“都吵吵什么?”
“乌鸦落在猪身上,看不见自己黑。”
“我家小昭凭本事考得京大,谁不服,让他儿子自己先考上再过来咧咧。”
“小昭是自己选的休学一段时间,想回去就能回去!”宋钢大声强调,“别到处胡说八道。”
“孩子坐一天火车,也说明白了,让他休息会儿。”凌厉的目光扫过,他开口强势赶人。
宋钢身材高大壮实,还是民兵排长,站在门口,极有压迫感。
来看笑话的人没得着好,很快被他半推半就的送出院子。
宋钢顺手插上大门,走回堂屋。
屋内只剩下宋家自个儿人。
宋母吴萍怔怔的看着宋昭:“你咋能说休学就休学呢,也不跟家里商量一声。”
“你是不是在外边儿受委屈了?”姐姐宋春兰斟酌着开口。
下午上工前。
弟弟扛着包袱,衬衫口袋还揣了只小猫,不伦不类的出现在家门口。
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惦记着工分,一家人匆匆说了几句便去上工了。
屯子里许多人也看见宋昭回家,七嘴八舌的打听。
大家弄不清休学和退学的区别,总之是好端端的不念书了,就以为他是被学校轰回家,下工后便乌泱乌泱涌进宋家看笑话。
直到现在才清静下来,一家人才能坐下好好说话。
宋昭仔细端详着母亲和姐姐的样子。
二十五年过去,脑海中模糊的脸庞终于再次清晰、真切。
过了许久,宋昭平复心情,开口道:“姐,我没受委屈。”
“休学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你看看你和妈的腿,都浮肿成什么样子了。”
“我要留在家照顾你们。”宋昭斩钉截铁的说道。
宋母和姐姐这两年为了供他读完高中,每天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日日上满工。
活像一截两头燃烧的蜡烛,过度透支,得不到营养,身体越来越差。
前世他牢记家人的嘱托,要争气,要走出山沟,最终不负众望,考上了京大。
宋母心疼钱,很少来信,他在外读书时,对家里几乎一无所知。
大三那年,宋母积劳成疾,在种地时晕倒,再也没醒过来。
他回乡奔丧,才知道宋母已经晕过多次,只是瞒着他,信里永远报喜不报忧。
1983年,他创业小有所成,姐姐遇人不淑,他正打算把人接到京城里来,姐姐却想不开,投河去世。
此后,他麻木地扑在事业上,很快便功成名就。
只是越过山丘,才发现已无人等候。
越成功,他越寂寥。
侥幸重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