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二人看得出真诚,但也分不出哪一个边新是真的,但又觉得她怪可怜的,还是出于心善安慰了她一下:没事儿,不要多想了,咱们得相信法律啊,法官说你只需要判四年多,你就不要怀疑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不是?
面对同事,边新做出的自我辩白并不完全是说给外人的表演。
“过去的四年,我总是不断回想起自己过去能记起的经历,不断反思自己的个性,因为杀了人,从此给我自己背了一把枷锁,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充满悔恨的情绪里。
“是,当初李律死的那一刹那,我真的是说不出来的轻松感,觉得终于不再有人不断地骚扰我了,不会有人再骚扰我的父母、哥哥嫂子一家了。这种对家人的内疚让我在那一刹那觉得轻松,可是一想到杀人这个事情本身,我就会悔恨得无以复加,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消失了,成了一个不定期爆发的活火山。我开始变得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旦爆发了脾气就会造成不可修复的后果?渐渐地,我变得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没有情绪,所有的事情在我眼里都不知道生气,就这样的,随便吧……
“我那一瞬间的爆发,说的话肯定是假的,可是那一刻,我感觉却自己释放出了内心里一直压抑的一只怪兽。我会想说,原来我可以生气,我不用担心我真的生气、真的爆发了脾气,也不一定会伤害别人。其实,我现在回想那天,如果第二天老太太又来了,我也不会真的去实施自己说的那些威胁的话。这样的局面,难道不是我活该么?虽然我不喜欢她,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八年,吃了不少她的亏,可是我却做了最对不起她的事儿。如果有一天有人害了我女儿,我想我也会疯的。”
这是一组超长的长镜头,镜头中的边新坐在办公桌的这一面,她驼着背,低着头,两只手不停地搅来搅去。随着她不断地剖析自己,她越发认识到了自己的情绪状态和内心,越发意识到,这辈子她注定逃离不开罪恶感,但也不能因为罪恶感就放弃自己,她要找到方法和罪恶感共存。她也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应该接受自己所有的情绪,接纳所有的情绪,如果她一直是绷紧了弦儿的状态,她只会和杀死李律那天一样。……她是可以生气的。渐渐地,她的后背靠在了椅子上,她的头抬了起来,她的眼睛看向了对面,尽管带着忐忑,带着寻求肯定和探求正确的渴望,两只手也不再缠绕在一起,而变成了两个拳头紧紧攥着。
“谢谢!”这一幕将近结束,坐在对面的那个人都没有露面,边新推开椅子,站起来,和对面的人握了握手,自己拉开房门,她的背影看着轻松了不少,即将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又推开了门,冲对面的人鞠了一躬,这才拉上门,彻底离开。
“过!”
导演一喊过,还没从刚才一长段台词中回过神儿来的林年就听到现场一片掌声。刚才那一幕几乎不需要什么特殊的镜头处理手法,场景没有什么变化,调整好了,灯光师也就不需要上心,因此每个人都专注地听林年讲她那一段剖白。
哪怕最忙碌的人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安静,也不自觉地被此地的氛围吸引着围了过来,不知不觉就听了进去。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都有发完脾气后却开始后悔的时刻,都有自我怀疑的时刻,尽管不如边新这么强烈,可是我们每个人也都是人,当情绪迸发的那一瞬间,它就是轰轰烈烈的,如果压抑住,只会造成更糟糕的后果,就像不断加压的高压锅,直到爆炸的那一刻。与其担心坏脾气带来不好的后果,不如去认识自己的脾气,去了解是什么使自己失控。生气并不等于暴力,包括冷暴力,而是要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诉求,为自己的人生去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