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立下志愿向着那最高处行走的时候,他便知道他这一生必然要踏着太多人的尸骨和鲜血,最后必然是孤独一人,但是他从来不惧,也始终掌控着人心,玩弄着权术。
对于他来说,无论尉迟家、崔家、金家还是其他都是推他上位的基石,或许会让他跌跤或是掣肘,但是他始终坚信他有能力将这所有的障碍都扫除,将这些不可一世的所谓功臣世家踩于脚下,他有的是耐心和能力。
但是,葛黎的出现打乱了西陵的格局,把这个结果提前了。
那般娇俏可人的女孩儿竟然有那份聪慧绝伦和果敢决伐,这让他先是震惊再就是惊喜,直到深深地沉醉。
在那一刹那间,他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心:唯有这样的一个女子才有资格与自己并驾齐驱,才有资格站在自己的身边!
但是,从赈灾回来后,对方的疏离和纠结他却看在眼里,那种掌控不住的失落和挫败感让他如坐针毡,让他愤懑焦灼。
深深地吐了口浊气,他闭上眼睛揉着胀
痛的太阳穴,再睁眼,看见案几上放着一个系着红色蝴蝶结的食盒,微微蹙眉。
高至始终像是影子般出现在他的身边,道:“回禀皇上,这是莹贵嫔送来的养心汤。贵嫔说,是用鲜百合加清水浸泡后的湘白莲并去除外皮及莲心,加清水,用中火煲,待快好时加白砂糖,最是养心润肺。”
似乎是被这碗汤触动了什么心思,他愣然片刻,淡淡地道:“难得见你如此絮叨一碗汤。”
高至恭谨地道:“汤是简单,煲的是心思。”
宗决扶额,道:“这莹贵嫔是个有心的,朕听说她母女流落在外多年,崔家不闻不问,但是此女却有大家闺秀之端庄,诗文女工也是出色,这,倒是奇怪。”
高至腰躬得更低了,道:“无论如何,她既然入了宫便是皇上的人,所依仗的也是皇上。”
宗决轻笑声,心情倒是愉悦了几分,往后靠了靠,道:“朕有几分奇怪,崔国公这些年来虽然不甚招摇,但是朝臣十之一二与他私交甚笃,若是说尉迟金家早有谋逆之心,崔家也不能择得干净,朕记得,那赈灾的粮款中可是有一笔不知去向。”
高至沉默。
皇上心思深,有雄才大略,即使自己跟了他多年也不能窥之七分。对于尉迟,他早就有防备,实际上,当初扶他上位的权臣这三家为首的臣子早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欲除之而后快。
这一次,他以自己为饵,诱敌入套,本意便是将其一并铲除干净。
因为,尉迟淡入朝堂太久,又谨慎狡猾,贸然动手必然会惊动其党羽,反受其害。唯有之计便是卸除其戒心,让他肆无忌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杀之,金家和崔家便是最好的刀!
一旦家主伏诛,其党羽必然人心涣散,成了一盘散沙。毕竟,谋反的罪名太大,没有几个人愿意以身家性命为赌,更何况他已经暗中掌控了军权。所以,他一举成功,然而崔国公临时逃过一劫,让他觉得有些遗憾和不可思议。
宗决道:“荛妃之死,他定然存了疑心,不过隐而不发。这次他全身而退,又做了伏小的姿态,倒是让朕无法发作,然而,这是颗毒瘤,不铲之,朕,心甚不安。”
高至心头一动,道:“皇上所虑极是,所谓父女连心,皇上不妨去问问贵嫔。”
宗决意会,微笑道:“这几天太忙,倒是疏忽了,你跟着朕去荧光殿走走吧。”
“老奴遵旨。”
高至拿了镶了白狐毛边的大氅给他披上,一路跟着他去了荧光殿。
崔莹娘似乎并不惊诧对方的到来,跪在他的脚下,大幅的绣牡丹裙裾散开铺陈在绒毯上,粉面樱唇,莺啼燕语,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看着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宗决并没有叫她起来,信步走到书案前看着摊开的一张张洒金纸笺,翻了几张不禁
动容。
那是一张张抄写整齐隽丽的往生卷,哀哀切切,缠绵悱恻。
他道::“为何要抄写这些?”
崔莹娘低着头,轻声道:“婢妾听闻还有几日是先王妃的忌日,妾仰慕王妃已久,心有戚戚,便抄了这些往生经卷祭奠先王妃在天之灵。”
宗决捏紧了纸张,手微微发抖,随即垂眸掩了情绪。
在西陵臣民的心目中,曾经的九王爷和王妃是对琴瑟相和的神仙眷侣,只是天妒红颜,王妃难产致死。九王爷登基后不忘发妻,始终不曾立后,这段深情被写入了戏本里传唱。
然而这次尉迟太师的莫名暴死,牵连了金家还有更多的人,整个朝堂几乎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清洗换血,虽然对方谋反的证据确凿,但是不乏有人怀疑这幕后的真相。毕竟尉迟是先王妃的父亲,长公主的外祖,这样不免让很多人齿寒。
而崔莹娘这番举动则赢得了宗决的好感,这样一个念念不忘发妻这般深情厚意的人怎会构陷岳家?
殿内安静得很,墙角的博山炉里冒出袅袅的白烟,香味清冽。
崔莹娘始终低头跪着,但自然流露出的那份淡定娴雅让人侧目。
宗决慢慢地道:“你的一片心,朕领了,朕真是为崔国公欣慰,崔家有如此好女,可见国公对儿女的教养是极好的。”
崔莹娘身体微微颤了颤,须臾,轻轻地,却字字清楚,道:“婢妾一直跟随母亲在外,幼时不曾承父亲庭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