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两道脚步声。
一道下力沉重,显然是不会武功之人,一个道步声轻盈,但行路匆匆,两道声音交汇到一起,低低的私语声犹在耳边,但那两人是在凌云殿大门外,于此处还有些距离。
段聿晟没有睁眼,也刻意收了心思,不再去听。
只过了半刻钟,院门被人推开,一个黑衣人的身影显出,两手端着餐盘。
楚厌殊此来是为见段聿晟,没有携带佩剑。
一进院中,饭菜的香味扩散开来,引得长廊上伫立的人掀开半阖的眸子,遥遥的望过去。
楚厌殊低垂着脑袋,稳稳的端着饭菜往殿门口走去,走得近了,感受到殿中人的视线,匆匆的步履稍作停歇,他捏着木盘的指节微微收紧,拢在衣领下的脖颈处,因为紧张而凸起了青筋。
他内力高强,傲然于世,却仍有畏惧恐惧之物,也有他看不透,猜不透,不敢接近之人。
这种失态只持续了几息,楚厌殊强自稳定心神,将所有紊乱烦杂的心事尽数压下。
再往前走了几步,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仍未收回,楚厌殊似有所感的驻足停留,微扬起头看过去。
这一眼正好与往下方瞥来的人撞上视线。
一人身形消瘦,面色虚白,楚厌殊心潮汹涌,胸腔之中似有千言万语翻滚而起。
楚厌殊幽深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手指无意识的用力捏紧了餐盘。
一人负手而立,段聿晟的神色如往日那般的冷漠,目光凉薄,不带一丝感情。
如从前千万次一样,光是看一眼,楚厌殊都无法好好的克制住自己的心绪,很快乱了章法。
楚厌殊怯然的收回视线,不敢再看,连忙垂下脑袋,飞快的压下躁乱的心绪,端着饭食迈上殿前的阶梯。
段聿晟的目光在楚厌殊身上停留了片刻,似是回忆起什么,那些令他感觉极为不适的梦中景象重现脑海里。
他心觉不适,很快收回,先一步进了殿中。
楚厌殊紧随其后,迈上数道台阶,越过殿内的竹画屏风,步步向前,他将手中的饭菜一一摆放在主殿后面屋子里的桌上。
段聿晟就坐在桌前,视线落在还在散发着热气的饭菜上,慢条斯理的抚弄着自己冗长的衣袖。
楚厌殊摆好饭食后,抿了抿唇,忽的双膝一弯,砰咚一声闷响,跪在了地上。
他两手俯地,压低身子,沉声道,“属下有负主上信任,此前疏于防范让刺客有机可乘一事,属下保证,类似事件此后必不会再发生!”
成影宫立于江湖之中,各种利益牵扯,难免令人心生杀意,屡屡行刺。
且成影宫的商铺遍布江湖各地,财力殷实,总会让一些恶徒染生贪欲,不惜豁出性命来抢夺。
然,刺杀对成影宫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了,毕竟弟子众多,混入一些怀有异心之人实难防范。
楚厌殊掌管成影宫布防,一天到晚,光是刺杀都不下三起,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
但即便有刺客,杀手闯入,也都不可能得逞。
居于宫主之位,身边自然有诸多高手护卫,刺客杀手是连近身都极为困难的。
可偏偏主上有意问责,楚厌殊有心辩解,却也逃脱不了惩戒。
段聿晟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里面冷光闪烁,视线往下偏移,落在了地上俯地跪着的人后颈处,那里有几道衣服领子遮掩不住的赤色鞭痕,丝丝微弱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段聿晟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他记起来了,不过是白日里,那会儿因为探子呈上来的毫无线索的消息令他心情不愉,得知宫内有杀手闯入时,随口便发作了管事的人。
是什么惩罚来着?
段聿晟敛眸思索。
想了一会儿,他记起来了。
影卫失察之责,足有百十道鞭子。
段聿晟心中毫无起伏,并未多想,随口道。
“嗯,退下吧。”
楚厌殊闻声,紧绷的背脊松了些,应道,“是。”
楚厌殊站起身,脑袋低垂着,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
他无意在此搅扰主上心情,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开。
段聿晟想起什么,微微抬起眼眸,看向正向殿门离去的人。
他的视线落在那道略显清瘦的人背影上,眼前划过梦中所经历的一幕幕场景。
他身死之时,楚厌殊这个影卫已经死了有两年了,关于他的记忆,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但对于这个人,有一点倒让他印象极为深刻。
哪怕已经醒了,脑中的一切都被他归为心魔作乱,可那双盈满了畏惧与害怕的血红瞳眸却挥之不去。
那时,楚厌殊被他派去打探消息,却突然被魔教中人带走,音讯全无,谁也不知道楚厌殊究竟是死是活。
直到几日后,楚厌殊匆匆赶回,浑身浴血,但被冠上叛主之名,他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言辞恳切的向高位上的人一遍遍陈述自己是被魔教之人绑走,并未叛主,求主上允他解释,给他澄清的时间。
他对此的态度是冷眼旁观。
楚厌殊身份特殊,此次被带去魔教之地,一连消失数日,同那魔教之人牵连极深,其人已不再可信。
段聿晟为人薄情寡义,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秉持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原则,他给了楚厌殊一个体面的死法。
他冷眼看着楚厌殊面上覆满泪水,深邃的眸子里藏着难以诉说的痛苦。
对此,那时的段聿晟没有半分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