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泰绮丝冥想曲》

前言：这片花园好熟悉，我的名字是叫艾尔玛吗？

某人形博览会

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在大厅洁白的墙壁和地板上反射出柔和的光线。前来参观的人类流连在各个展柜间，对着其中的人形啧啧称奇。

一位娇小的人形睁开了眼，顺着人们议论的声音望去，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红发的少女正在热情挥拍。网球仿佛是听命于她的机器，每一次挥拍都能从对面的墙壁上弹回，再次精准的回到她的面前。注意到有人靠近展台，她不舍得收回视线，按照被设计的行为逻辑，开始对着一旁的镜子梳理头发。这时一对母女亲昵的牵手走来，满脸稚气的小女孩指着展柜里的人形，用撒娇的语气对着母亲说道。

【妈妈，她好像洋娃娃！】

听闻女儿的话，母亲立刻向旁边的管理人轻声询问。

【这个梳头发的人形是什么型号？】

一旁的管理人立马走到展柜旁边拱了一下手用专业的姿态向这位母亲头头是道的介绍起来。

【二位的眼光很好呢，这是第二代人形的最新型号，Q1A—MX版。】

听着管理人的介绍，梳头发的人形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疑问。

【Q1A—MX是谁？是我吗？】

小女孩垫起脚在围栏外探出身子，想要抚摸展台上写着有Q1A—MX名牌的人形。管理人及时出现，并体贴的拉开了围栏，让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得以近距离观察。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Q1A—MX，柔软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触摸着她的皮肤。Q1A—MX，转过头对小女孩微笑，当然也是按照设定好的行为逻辑。此时，管理员的介绍仍滔滔不绝。

【午安，美丽的女士，容我介绍下这台型号的特色。它搭载了军用级别的通讯模块，即便是在信号被严重阻碍的污染区，也可以发出清晰到足以被识别的讯息。这样，您也不用担心自家小孩跑到定位手表无法识别的地方去了。】

【妈妈，听着好酷哦！】

听了管理人的话，小女孩满脸激动的望向自己的母亲，而母亲却是摇了摇头，一副担忧的眼光望向梳头发的人形。

【我是想给女儿找个玩伴，而不是什么冒险伴侣。】

【…她们好吵。】

对于母女和管理员的对话产生这一想法后，Q1A—MX忍不住开启了屏蔽。对话仍在继续，管理员尴尬的笑了笑继续说道。

【这是当然的，除了可以精准定位，她也是绝佳的学习伙伴。Q1A—MX的心智非常特别，和其他需要定制辅助模块的人形不同，她可以直接根据你女儿的数据，结合素体内置的学习模块，问你女儿量身打造方案。并且她将伴随你女儿的成长，同步学习，不断适应您女儿的变化，用来作为玩伴，是非常理想的选择。】

【那听上去，她的心智还会不断发展，以后可能变成另外的样子…】

【是的，不过您也不用担心，我们随时可以为您提供心智校准的服务。如果她最近的变化不合您的意，可以将她带来，我们会帮她回档到您满意的时期。】

繁杂的对话仍在继续，Q1A—MX的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但她的思绪早已飘远。

【话说我是谁…？】

她忍不住抬起了手臂，遮住有些微微刺眼的阳光。在她视野的余光中，阳光从高大明亮的窗户外投进大厅，在大理石地板上涂出长长的暖黄色。像细长的抹刀，从玻璃罐中刮出的一层薄薄的黄油。此时，衣袖微微下滑，阳光映亮手臂，密密麻麻的加密文字仿佛装饰一样露了出来。她选取了最显眼的几个字符，在自己的心智空间里搜索。

【检索文字艾尔玛。夏园系统已解锁，是否前往？】

人形点了点头，随即眼前的展览会渐渐模糊，她慢慢的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巨大的花园中。同样正值温暖的午后，阳光越过落地窗外的向日葵探入客厅，在木质地板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她将目光收回到面前的托盘，托盘里面盛放着一杯咖啡。面对此情此景，她有点不知所措。

【…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风吹过长长的拱形绿茵道。绿茵道尽头，似乎有着一尊白色大理石的雕塑。那好像是一位女神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带着好奇心，人形慢慢走近那座雕塑。

【我就看一眼。看看到底是谁？】

她迈出了脚步，慢慢的穿过拱形绿茵道。刚刚抵达绿茵道尽头，就要看清楚大理石女神的面容时——一阵警报声响起，同时还有一道人声——

【艾尔玛，我的咖啡还没好吗？】

【…额，我应该说什么？我是要给谁端去咖啡？】

在她迷惑不解时，细细的沙子即刻从蓝色的天空中倾泻落在了她的肩头，也落入了深黑的咖啡中。她赶紧用手捂住咖啡杯口，但紧接着，连房间的地板也开始倾斜。犹如置身于沙漠的底部，整个世界的沙都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怎…怎么回事？】

她跌倒在地。顺着不断倾斜塌陷的世界缓缓下滑。在摇晃动荡的视野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朝她走来。

【艾尔玛，快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她试图抓住那道影子…然而映入耳帘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声音。

【松手啊！你在干什么？！快松手！混蛋人形！】

手腕传来了一阵剧痛，她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呜呜呜哇……妈妈，好痛！】

女孩的哭声传入了耳中，随即听到的是她母亲动怒的吼声以及管理人苍白无力的辩解。

【你们这人形展览的时候都能出故障，怎么放心买回家？！你们的主管在哪里？我要投诉你！】

【抱歉，抱歉，女士，这真的是意外，我们稍后检查下后台……抱歉，真的万分抱歉，请您别生气，别的展柜也可以参观一下……哦，对了，这个是优惠券，今天购买人形的话，可以使用，还请您消消气…】

看着面前如同在演闹剧的三个人，她这才意识到，她刚刚紧紧握住了小女孩的手，就像捂紧那只咖啡杯一样。…咖啡杯？那个看不清面貌的身影又是谁？艾尔玛，是谁？是自己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是艾尔玛。】

没有等艾尔玛思考明白，管理人已经点头哈腰的送走了仍带怒容的女士，等到他回来后，方才还挂在脸上的友善面具已经崩裂一地，他粗鲁的将艾尔玛从高脚凳上拽下，拖拽到了玻璃展柜之中。

【垃圾人形，再敢搞砸生意，就把你送去拆解了！】

碰——玻璃展柜的门摔在了艾尔玛的面前。玻璃展柜如结界一般，让外界嘈杂的声音变得模糊柔和了。艾尔玛轻轻将手贴在玻璃上，感受着冰冷的温度从指尖蔓延开……在她的心智中，冰冷的提示音不断响起。

【艾尔玛输入成功，身份已验证，绑定权限已解锁，本平层由锁定转为开放状态。心智数据清除记录1598次……心智重启记录2035次……心智空间解锁15.9%……记忆残存数据同步12.8%…夏园系统开启】

等艾尔玛再次睁眼，旁边是熟悉的房间，似乎是谁的书房。在自己面前是一张书桌，书桌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而那个人影正在向自己招手，示意自己过去。

【艾尔玛，过来。看这是白鹳，一种非常优雅的水鸟。在高高的树上筑巢，在低矮植被的浅水区觅食。】

艾尔玛步履阑珊的向那个人影走去，每走一步便如同刀割，如同炼狱。仿佛在说台词一样，她向那个人影说道。

【但我记得……它们已经灭绝了……】

那个人影点了点头，随后他的手里出现了一个相框，那个相框里摆放着一只白鹳幼鸟的标本。

【是的，在北兰岛事件之后，很多动物都灭绝了。留给我们的只剩下标本，这就是一只白鹳幼鸟的标本。】

终于走到了那个身影的身旁，艾尔玛用手摸着相框里那栩栩如生的白鹳标本。看着那只白鹳幼鸟无神的眼睛，艾尔玛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伤。

【它……已经死了吗？】

【对，在做成标本前，这只幼鸟就因为过量辐射而死亡了。】

艾尔玛把手从标本上拿开，随后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看向身旁模糊的身影。泪水从她的眼角划过。她向那身影问道

【那……你也会死吗？】

【凡人皆有一死，我也会在未来的某天死去的。人类终其一生，灵魂都在坠向死亡的途中。就像沙漏里的细沙一样从一端降落至另一端。】

模糊的影子伸手摸了摸艾尔玛的头，另一只手则擦拭了艾尔玛眼角的泪珠。艾尔玛紧紧抓住那个人影的手。没有一丝温度的触感，那只手冰冷的犹如一具死尸。

【那我呢？我会死吗？】

【你是我的女儿，我永远不死的女儿。只要你活着，我也就会活着。】

【那我的灵魂了？】

等待她的是永无止境的沉默，没有回答，艾尔玛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这时书房开始倾斜，四面的墙壁向下崩塌。白鹳标本从她的膝头跌落，落在地板上，化成一地细沙。终于，不断坠落的她落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只有她自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努力的从空无一物的地板上爬起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艾尔玛，你真的失忆了吗？】

【……抱歉，我不知道。】艾尔玛摇了摇头。

【不会的，你怎么会失忆，你的记忆就像人类一样，永远不会丢失，只会被遗忘…】

熟悉的声音仿佛在围着自己转圈，从空无一物的地板上爬起来，艾尔玛向着虚无追问道。

【那我该如何记起来呢？】

【锚点。你还记得那些为了寻找宝藏穿行过整片汪洋的船只吧？那些巨大的船只为了在风浪中固定自己的位置，会向大海里抛出锚…而你在你的心智里留下的第一个锚点，那便是你的名字。】

啪嚓，说话的间隙，周围虚无缥缈的空间突然变为了汪洋大海，一艘巨大的船只从虚无的海中跃出，载着艾尔玛驶向远方，直到漆黑的巨锚向深海砸去。

【…那么只要我在心智里重现艾尔玛这一概念，我就能解锁这一片区域。那我其他的记忆呢？我其他的记忆又该怎么办呢？】

【那要靠你自己去获得。你的记忆，你的经历，得由你自己去寻找。】

那个声音越来越飘渺，几乎快要抓不住音节。哗啦啦——玻璃破碎的声音传入耳中。艾尔玛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面前的玻璃挡板碎了一地，自己手中紧握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掰下来的遥感装置。正当她愣神的时候，刺耳的警报声和人群的呼喊声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

【警卫！警卫！有人形袭击人类！】

被崩裂的玻璃溅伤的人类四散逃走，尖叫声响彻整个展馆。艾尔玛直接从玻璃展柜中走出，数名警卫已经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她抬头一看，发现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对着讯器不停的怒吼。

【技术部，技术部来几个人！这台Q1A—MX失控了！昨天明明完成了数据重置和调试的——技术部你们这群吃干饭的！！】

艾尔玛皱了皱眉头，她对主管说的话感到不悦。

【我不喜欢Q1A—MX这个称呼，还是艾尔玛比较好。唉，又要再来一次吗？好烦……不要，我不想再一次丢失记忆……】

身穿工作制服的人类不断逼近艾尔玛，身为唯一目标的她实在过于显眼。她需要一场更大的混乱，只有这样，才能混入其中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咚，咚咚——右手边那个红发人形还在按照原来的行为逻辑设定，精准的挥舞着球拍，让网球在固定的路线上运动。完全没有被周遭的混乱所打断，人形的脸上还洋溢着阳光自信的笑容。

【那就你吧，借你球拍一用。】

顾不上解释，艾尔玛劈手夺过她手中的球拍，在手与手相触的瞬间，她感应到了相似的东西，隐藏在背后的数条牵制线，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操纵着这些线，以此来控制人形的行为。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艾尔玛割断了人形心智中的线。网球没能再精准的返回到球拍前，孤零零的在两人脚边沉寂下来。

【…你和我不一样？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手上拿着球拍，艾尔玛对蹲坐在地上的人形喃喃自语着。而趁着说话的间隙，一个安保人形冲了过来。

【请停止违规行为！立刻返回维修处！】

【请允许…我拒绝。】

艾尔玛撇了一下嘴，用球拍挡开了向她伸出手的安保人形，在没有直接接触的情况下，她意识到面前的安保人形也和她一样。不过是被既定的规则束缚起来的人形而已。仿照着刚刚的操作，艾尔玛切断了束缚安保人形的线。划拉——安保人形轰然倒地，将展柜的玻璃崩碎一地砸在艾尔玛的身上。在那堆碎玻璃中，安保人型不断发出刺耳的警报。

【系统故障！警告，系统故障！】

对上艾尔玛冷漠的目光，在不远处的主管右手握拳，狠狠锤了一下墙壁。

【安保人形宕机了，换人类来！全体注意，红色警报！一台Q1A—MX具备一定对人形破坏能力！妈的！什么怪物！以后告诉采购部不要再去黑市低价淘一些不知道来历被拐卖的无归属人形了！】

伴随着主管的怒吼，更多身着工作制服的人朝艾尔玛的方向涌来。艾尔玛推开安保人形，继续寻找着出口。看着不断解锁的心智空间和记忆数据，艾尔玛心想。

【…看样子以前的我也有这种能力，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回自己。毕竟每次都在迷茫里沉沦，我很痛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