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在发什么愣啊?”,陈家旺一抬头,小纤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前,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十分关切。
双姝没想到这么快书房就安静了下来,很奇怪陈家旺用了什么法子。小纤出来打探情况,瞧见陈家旺脸色苍白,她却不晓得此时陈家旺刚刚经历了几番天人交战,实是他人生重要成长之时。
有些人过了很多年也不一定能长大,有些人一刻间就长大了,有些人经历了一些事长大了,也有些人为了另外的人而成长。
小纤见他精神不佳,有些担忧,道:“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陈家旺反应过来,低下头双手用力在脸上揉了一把,再抬起头时,已经面带微笑。母亲曾经讲过,男子汉大丈夫没有过不去的坎,心情再差,也不要放在脸上,没有人喜欢看你的苦脸。
陈家旺微笑道:“午后没什么事,犯了阵迷糊。正做着美梦呢,小纤姐一来喊破了。”
小纤见他神色如常,放下心来,笑道:“看你脸上忽红忽白的,心里有鬼,是不是怪我打破了你的白日美梦啊?”
“好不容易做了个美梦,身边又是黄金珠宝又是蟠桃琼浆,还飘来了一位仙女,可惜正在这时梦醒了”,陈家旺故意苦着脸道:“正准备恼火呢,一看是小纤姐来了,哈哈,原来是真仙女驾临,那可比做梦美得多了。”
小纤脸一红,道:“莺梦姐才是仙女呢,我哪里算得上了,尽会骗人”,可是听他这么讲,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莺梦小姐自然是仙女,你和她情同姐妹,是小仙女。我看七仙女多半是传说骗人的,哪来那么多仙女,世上就只有你们二个仙女了。”
小纤小巧的鼻子调皮的皱了皱,道:“你这就是井底之蛙了。像这次我们到京城,太师叔府上的舞衣小姐表姐妹,都是了不得的美女呢。”
陈家旺抓抓头,有些不信。梦儿自然是仙女,小纤也是眸似点漆、楚楚动人,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人可以和她们相比。
小纤伸出葱玉般的手指在脸颊上刮了刮,道:“你看上去敦皮厚肉,像是个老实人,可说到仙女,就分心了,心思也不知道在哪儿了。”
陈家旺听她语带调侃,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他仙女是做不得数的。眼前有真仙女在,自然心就飞啦。”
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家旺在小纤面前轻松自如,谈笑大方,和面对莺梦的感觉完全不同。
两人笑闹了一阵,小纤还是有些担心,道:“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到你脸色很差,没事吧?”
“本来是有事的,坐在这里一个人孤单凄凉,小纤姐又不来看望,于是就心里冰冷手脚寒凉。小纤姐一来,那就没事了。”
小纤笑道:“想不到你还会打蛇顺杆爬,那我这就去禀报小姐,以后少陪她,多来陪陪你”,作势就往书斋走去。
陈家旺见她脚步不停,虽然明知她是在开玩笑,心里还是有些慌,追上两步道:“小纤姐饶命啊,哪敢真让你来陪。”
小纤捂嘴一笑,掉过头道:“跟我来吧,小姐要问你话呢。”
走到书斋外,陈家旺调匀呼吸,放轻了脚步。
书案上铺着一张雪白的画纸,莺梦正低着头,手提画笔,端目凝神。房间很是温暖,也许是担心衣袖沾染了墨迹,莺梦挽起了衣袖,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臂,在画纸的映衬下,更显得光洁炫目。
陈家旺不敢再看她,定定神侧身向画纸看去。
但见画中闲云悠然、苍松迎客,青山重叠、飞瀑流泉。一名放牧者引马驻足,在瀑布积成的山泉边持刷清洗骏马。牧者轻抚爱马,神情欢喜,马儿肥硕雄骏,昂首嘶鸣,腾骧千里之势跃然纸上。
陈家旺忍不住赞道:“好笔法、好画工。”
莺梦淡然一笑,搁笔不应。她自小奉承话便听得多了,便是比这动听百倍,也是见怪不怪,早已习惯。
小纤在一旁笑道:“你还没看清,便连声夸赞,可也太庸俗了吧?”
陈家旺道:“这是真心话。小姐这幅画,构图妥帖精妙,虽然咫尺画纸不逾寸,却仿佛高山流泉扑面而来,古木气息充盈室内。”
他这话文绉绉的,和莺梦平时听惯的吹溜拍马大不相同,显然是真心话,不是随口逢迎,点出了画作的精髓,也正是莺梦得意之处。
莺梦“咦”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想不到你有如此见识”。她退后一步,看看画纸,摇摇头轻叹道:“可惜和衣衣姐相比,还是差了这么一点。这幅仙山饮马图,在衣衣姐手里,马鬃如松针,根根清楚,牵绳虽然细如蚕丝,也是齐齐排列,丝毫不差。这细微周到之处,才看出了画者用心之处。”
她说到此处,秀眉微蹙,伸手取过画纸,准备将它团起作废。
陈家旺急忙拦着道:“小姐此话值得商榷。依家旺看来,这幅画放马南山、清雅洒脱之气已然跃然纸上。我虽然没见过小姐所讲的其它画作,但依我看来,小姐这幅画浑然一气,有其形更有其神。”
莺梦“唔”了一声,转头看他,眼光灵动、黑白分明。
陈家旺目光不敢对视,指着画道:“小姐这幅画匠心灵构,用笔清秀传神。画中马肌肤纹理、骨骼质感疏密尽意,如一匹杭州绸缎于润泽中显现出光滑质感,旁边的放牧人一派怡然自得,二者皆生动传神,令观者陶醉其中。如过分刻意追求马的形貌体态,甚至苛求马鬃、牵绳都丝丝不差,不免有得微末局部而失意境、去风骨之嫌。”
莺梦沉思片刻,忽然拿起笔,重新在画上勾勒起来。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方抬起头道:“你说的不错,我又重新试过了,即使工笔描绘出再精细的马鬃缰绳细微之处,毕竟与整体无关,还少了一份通脱放达的韵味。”
小纤插嘴道:“衣衣姐画工虽精,可毕竟是东洋扶桑女子,她自己也承认扶桑画技还是从我们这里传过去的,自然不如小姐了。”
莺梦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衣衣姐确实讲过,扶桑十分重视微末细节,纤毫处无一不是穷尽极致,只是少了一份开阔的气势。不过人家以咱们汉、唐为师,几百年下来未必不如咱们呢。”
她微笑向陈家旺道:“先前还不知道你有这些本事,可真是埋没委屈你了。”
陈家旺大惭,道:“实在不敢当,只是幼年时短暂的学了些皮毛,刚才一时嘴快,一点粗浅陋识,让小姐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