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编:佟未央
皇宫中的勤务总是漫长而枯燥,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宫殿门口站岗。站岗时间比较长,姿势要庄正。当然,定时也会有人过来换班。
佟未央披甲挂剑,站到了宫殿门口,开始了枯燥的站岗。日头逐渐升高,阳光斜斜地洒在她的盔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随着日头的升高,她开始感到脚跟压得生疼,膝盖微微颤抖,腰部也隐隐作痛。为了缓解这种僵硬与酸楚,她会忍不住偷偷做些小动作,比如身体轻微前倾,或是膝盖稍稍弯曲,尽量不让动作太大以免引起注意。毕竟随时有人在监视她,如果被发现了,与她一起站岗的人将会遭到惩罚。是的,惩罚不会落在她身上,而是牵连到她的同伴。
她想起在泽国王宫里,侍卫换班比这里要频繁得多,动作也比较随意,并不如自己现在这般辛苦。
起初,她会警觉地注视视野之中的每个身影,主要是那些来来往往的大臣、女仆和侍从。只是过久了,无聊感就陡增,加上身体的酸痛,目光开始游离,精神变得有些涣散,警惕变成了习惯性的扫视。
于是,她开始注意周围,试图从中寻找乐趣。渐渐地,她看到了或听到了些事情。比如某个女仆怀孕了,被赶出了皇宫;某座宫殿的母猫生了六只猫崽,却死掉了两只;某个男仆在驾驶粪车时撞到了石块,整车倾覆,流了一地的屎尿。这些琐碎之事,成了她难得的消遣,帮助她在单调乏味的时光中保持清醒。
当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想的事情时,她会盯着面前的地砖或屋顶的瓦片,一遍又一遍地数,只不过每次数出来的结果都不同。晚上,她会欣赏夜空的月亮和星星,偶尔还能见到流星。不过,若遇上了阴天,情绪就容易有些沉抑。最令她烦恼的是身边有蚊虫,它们在耳畔不停地盘旋,发出扰人的“嗡嗡”声,令人心烦意乱。她还得强忍住,不去挠那因蚊虫叮咬而瘙痒难耐的皮肤。
这天,细雨如丝,湿热难耐。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潮气,水雾将皇宫笼罩,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宫殿道路两旁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曳,偶尔有鸟雀从上空飞过。
将军葛斋润站在高台上,面向所有禁卫军军官,宣布有重大祭祀,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参与护卫皇室的安全。佟未央站得靠后,离得有点远,听不太清具体情况。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反正根据她的经验,跟着队伍走就行了,到了以后站到指定位置就行。“祭祀而已,还能出什么事呢?”她心里暗想。
从上级军官口中得知,此行的目的地是昆吾城西北侧的荥陟山谷,那里有一座古老的帝国祭坛。
天空尚未完全揭开夜色的帷幕,几颗疏离的孤星与淡淡的月牙仍挂在天际。随着一声令下,禁卫军护送着皇帝屈正敏与太后杨远月的銮驾启程了。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路面仍旧泥泞不堪,士兵小心翼翼地踩在湿滑的泥水中,走得十分吃力,生怕稍有不慎便可能跌倒。他们的鞋子已被泥浆浸透,衣裤上沾满了脚步带起的泥巴。道路崎岖不平,陆续有几名士兵摔倒在泥地里,引起了小范围的短暂骚动。摔倒的士兵满身沾染污泥,似乎还有人因此磕掉了牙。
佟未央心中暗暗庆幸,杨远月还是拿她当做公主来对待,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虽然马车也颠簸得厉害,但好在马车里垫着厚实的毛毯,倒也不觉得特别难受。
这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昆吾城出来,缓慢前行。她透过车窗的缝隙向外望去,沿途的景色不断变换。沿途可见许多民众跪拜行礼。其中不乏年轻女人,她们精心打扮,容妆精致,不时抬起头来,露出妩媚的笑容,希望能引起皇帝的注意。然而车队匆匆而过,并没有停留,留下一阵尘埃与叹息。
经过了差不多两天的行程,终于在傍晚到达了目的地。荥陟山谷里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杂草蔓生,几乎遮蔽了所有的路径。两侧山峦险峻,峭壁如削,古木参天,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清澈的小溪蜿蜒穿行于林间,几处山尖甚至还有未化的积雪。
山谷中已聚集了不少官员,他们提前到场等候皇帝一行人的到来。一处开阔地带被专门清理出来,留给皇帝的队伍安营扎寨和休整。篝火被点燃,青烟袅袅升起,给这片幽静的山谷增添了几分生气。
次日早上,天气明显好转了,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空气格外清新。
佟未央跟随在屈惇敏和杨远月等人身后,一步步走向祭坛。祭坛前方摆放着两张华丽的大椅子,屈惇敏与杨远月端坐其上,他们姿态庄重威严,代表着整个帝国的尊严和荣耀。其余的皇族、外戚和枢机大臣,分列站在皇帝和太后的两旁。
佟未央站在杨远月的左侧,她还看到屈椎璃站在了屈惇敏的右侧。屈惇敏和屈椎璃的精神仍旧很差,显然还没从皇后杨真英的去世中缓过来,悲痛依然刻印在他们的眼神深处。
台阶下,整齐地站了六排禁卫军士兵,指挥官夏睿伏站在了最前排的中间,如同坚不可摧的厚墙。他们腰间佩带着刀剑,神情肃穆,目光冷峻,不断地扫视四周,警惕着任何潜在的威胁。
祭坛场外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都是帝国大小官员和权贵。有的人明显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那里交头接耳,低声嘀咕。密集的禁卫军如同口袋,将这些官员和权贵包围了起来,说不清到底是在保护他们,还是在隔离他们。
正当屈惇敏站起来,准备走上祭坛时,杨康嗣突然跨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拦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杨康嗣紧紧牵住屈惇敏的手,面向着祭坛场外的官员和权贵,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地控诉他们贪赃枉法,穷奢极侈,暴虐无道,并把先皇的死归咎于他们身上,最后宣布他们的死刑。屈惇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透露出极度的震惊与困惑,显然事前对此毫不知情。
佟未央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息,仿佛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内心忐忑不已。她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寻常之事。
两支响箭和两支火箭猝尔升空,一大群装备精良的皞州镇卫军士兵迅速涌出,杀气腾腾。这些士兵身披厚重的盔甲,手持锋利的长矛与刀剑,背后还背着致命的弓与弩。他们全部戴着头盔,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每走一步都散发出压迫性的气息。他们的目标正是这群官员和权贵。
不明所以的人群顿时陷入了混乱。有人试图冲破禁卫军组成的人墙,但任何企图离开的人都被阻拦了下来。大多数人蜷缩在一起,眼中充满了恐惧,望着逐步逼近的皞州镇卫军。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有人颤声喊问。
“不好了!要杀人啦!”有人惊慌失措地喊叫。
“快跑啊!”又有人绝望地呼喊着。
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将军站在皞州镇卫军的最前线,他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指挥皞州镇卫军向那些官员和权贵发起了进攻。“杀!”将军发出嘶吼,随即带领士兵冲向人群。“杀啊!”其余士兵也齐声高呼,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发动了攻击。
官员和权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惊恐万分,四散奔逃,有些人甚至吓得瘫软在地。
目睹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惨象,佟未央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不由得侧头看向屈椎璃,只见屈椎璃同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两人的目光相汇,彼此心中那份震惊与不安似乎得到了共鸣。屈惇敏则无力地瘫坐在台阶上,双手紧紧捂住脸庞,似乎无法接受这一幕。不过,杨远月倒是神情淡然自若地,她身边的杨康嗣也是一脸漠然的表情。
“哈哈,看到没有?看到没有!看到这些人害怕成什么样子吗?”枢机大臣邵忍成笑着说,眼睛里放出兴奋的光芒,仿佛很享受眼前的恐怖景象。
鲜血从官员和权贵的身上流出来,汇聚成了鲜红溪流,一些人被砍成肉泥,血淋淋的场面令人不忍卒睹。哀嚎声、惨叫声、哭泣声、求饶声,充斥着整个荥陟山谷。而皞州镇卫军并未满足,仍然挥舞着沾染了肉碎和残液的长矛与刀剑,有若在宣泄心中的狂热与兴奋。
“为什么要这样……”佟未央低声呢喃,声音淹没在这片喧嚣之中。她想要冲出去,救助那些正在遭受苦难的人们。可她刚迈动脚步,就被杨远月厉声喊住了。杨康嗣对她露出狰狞的笑容:“你最好别乱动!否则我就砍掉你的脑袋!
她站在原地,双腿沉重,浑身颤抖,眼睁睁看着这场暴行。她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皞州镇卫军继续无情地屠杀,直到在场的大臣和权贵全数倒下。此时,已经有差不多两千具尸体横陈于地,场面触目惊心,山谷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屠杀结束,荥陟山谷逐渐归于寂静。庄严肃穆的祭坛场外,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流交纵。皞州镇卫军四散而坐,武器横丢在一旁,他们似乎耗尽了全部的气力,看起来疲惫不堪。
屈惇敏缓缓站起身来,愤怒地瞪着杨康嗣,厉声质问道:“你做了什么?你杀光了我整个朝臣班底,枢机廷以外的全部朝臣!”他指着祭坛场外,声音因为悲愤而颤抖,“包健斗,从小就跟随我,给我当了十几年的侍读。她的母亲还曾经给母后当过女仆,可谓近亲之极。他们全家都在那里,现在都被你的人杀掉了。”他的拳头紧握,仿佛想要将这份仇恨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