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夜色中缓缓而行，走得并不急切，仿佛信步。车内一老一少面对而坐，早有一壶茶沏满，何杨正好又饮下一杯，说实在的，那牛肉真的有点咸了。那老者看着他，面色平静，只是那双眸子里的精光却更加明亮，凝视着何杨不知道在想什么。何杨把茶杯放在几上，自己又倒了一杯，正要喝，那老者沉声道：“都第十三杯了吧？是不是再续些开水？”何杨有点尴尬道：“不好意思，今天真的流了很多汗，再说，那牛肉……盐也放多了点。”那老者一笑道：“那是佐酒之肴，谁让你当饭吃了，还一块都没有剩，就差舔盘子了。”何杨脸有点红了道：“小子真的饿啊，年轻之人，你老人家也解理解理吧。”那老者再笑道：“别啰嗦了，赶快入正题，不然把你再拉回寺里去。”何杨赶紧点头道：“成成成，马上。”说话间又一杯饮下。刚一抬手，那老者却已经把手按在茶壶上了。何杨一笑，摇了摇头，只得坐稳了身子，稍加思索道：

“其实，就变法而言，最为得利的朋友，首先是当今陛下。陛下不想守成，而是想做一个有作为的，可以清史留名的明君，所以，这也是变法的最大契机。但是……”他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那老者继续道：“但是，陛下的立场，却并非是绝对的坚定者，也就是说，他会摇摆，甚至最终会放弃。”

那老者一呆，很显然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于是问道：“这是为何？”

何杨一笑道：“陛下虽然想要做一个有作为的君王，但是，同时却也是一个不允许国家出现颠覆性动荡的政权管理者。求稳，一直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大的特点，也是最大的缺点所在。”

那老者点头道：“是如此。”

何杨继续道：“不过，除去陛下之外，还有一个更有力的同盟者……”何杨突然顿住，看向那老者，而那老者则眼光一亮期待地凝视着何杨。何杨见效果达到便继续道：“只不过这个同盟者，虽然立场更坚定，力量也更强大，却也更难以发挥出来，所以，要想取得这一力量的支持，必须做很多工作，也需要很长的时间。”那老者听闻如此，目光暗淡了些不过，却还是问道：“是谁？”何杨淡淡的道：“是农民。”那老者诧异道：“农民？”何杨点头道：“是农民。”那老者的目光更加暗淡了道：“小民百姓，且一群目不识丁的泥腿子，自身尚且需要求助，又如何能助力他人？”何杨笑道：“正是因为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低层，所以，也才最能感受这个社会的不公正，虽然他们个人来说人微言轻不值一提，可是，如果天下所有的泥腿子都联合在一起呢？那是一股什么力量？必如滔滔巨浪，势不可挡。不要说是变法，就是改朝换代，也不在话下。”那老者道：“你是说载舟之水？”何杨道：“亦是覆灭一切不平等的山洪海啸。”那老者道：“这……岂非扇动造反？”何杨道：“小子道是记得先贤孟子说过：天下乃人人之天下。只有唤醒民众，才能对抗那些达官贵族只有使民众真正的觉醒，并为自己的生存权而斗争，这个社会才会有希望。否则权力一直都得不到有效的监督，从而导致手握大权者可以任意所为，这为滋生种种不公平，种种邪恶嵍留下了一块盲区。便如这变法，虽然仅仅只是稍加改良，但是，那些即得利益者却如挖心肝，即便是有皇权威威，他们却依然敢于挺身犯险，何也？就是因为没有釜底抽薪，没有断了他们的源泉，没有动摇到他们的根基。”

何杨越讲越激动，脸色有些泛红了，而那老者却脸色却来越沉默，待何杨停顿之时，便道：“你这种思想要不得，如此会动摇国本，致使朝廷覆灭，万万不可。你不要再说，我也不会对他人言，只当什么也没有发声。”

何杨一呆，突然想到那老者也是个官宦，阶级立场自然……于是，他一笑道：“看来是小子孟浪了，信口胡言，未加思索。”

那老者道：“可以使为之，不可使知之，如果百姓都开智，那思想就会多乱，这样不便于统一管理，会遗患无穷。”

何杨拱手道：“小子欠思，得大人醍醐灌顶，感谢再三。“

那老者一笑道：”不过，你的很多想法，确实新颖独到，发人深思。“

何杨道：”若能稍引动大人的思维，便是小子的莫大荣幸了。“

正说话间那车却停了，外面有人报告道：”大人，何府已到。“

何杨一听赶紧起身施礼，再三感谢老者送归。而那老者则笑着说此次深聊，亦获益良多，并希望还有机会再聚。何杨则再施礼说随时听命。如此，才下得车来，那魁梧大汉叫开了门，递上一张帖子，开门人面色大惊，待要回身却被拽住道：”我家大人偶遇你们府上的下人一名，今已经送回府中，下次不可再走失了。“言摆向站在门口的何杨一拱手，便走向那马车后，上了一匹黑色高头大马，随之马车转向于夜色中远去。